第2章

「姐姐別著急，下次見面時再告訴我你的答案。」

 

少年衣角輕揚，眸中閃耀的華光讓周邊的一切瞬間失色。

 

從鳳凰山帶回的草藥已給阿爺服下，可效果卻不大。

 

為此我頗為苦悶。

 

正翻看醫書上的批注，忽而聽見窗外傳來陣陣笑聲，像是阿爺。

 

我循著聲音走去，被眼前的一幕驚得呆住，反復揉搓眼睛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7

 

此刻的阿爺正與人棋盤博弈，目光迥然，精神矍鑠，哪裡還有半點生病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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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坐在阿爺對面的正是上次救下我的少年。

 

少年一手端著茶盞，一手持子，十分松弛。

 

「好小子，原來在這裡等著老夫呢。」

 

雖輸了棋，但阿爺贊不絕口。

 

阿爺已經許久未如此高興了。

 

以前，趙墨白也會來陪阿爺下棋。

 

但姿態十分謙卑，每一步都異常謹慎。

 

不知是棋藝本就不精還是故意為之，他每次都敗給阿爺。

 

慢慢地，阿爺覺得無趣，便不願再同他下。

 

身後響起一聲輕咳。

 

我驚覺轉身。

 

剛剛還坐在院裡下棋的少年此時已出現在我身後。

 

我瞪了他一眼，朝阿爺走去。

 

阿爺滿臉笑意：「嫋嫋，你這個朋友，甚是有趣。」

 

少年衝我眨眨眼，咧開嘴笑了。

 

我了然，聲音平靜：「不過萍水相逢罷了，談不上朋友。」

 

少年也沒有生氣。

 

倒是阿爺開了口：「我倒是覺得他值得深交。」

 

我有些訝異，不過下了幾盤棋，怎的讓一向嚴苛的阿爺給出如此高的評價。

 

兩人又對弈幾局，直至晌午丫鬟過來傳飯。

 

阿爺邀少年一起，他也不推辭。

 

我準備開口，可又怕擾了阿爺的興致，隻能將話又咽下去。

 

少年舌燦蓮花。

 

才將阿爺哄得暈頭轉向，這會兒又將阿奶說得眉開眼笑。

 

「別客氣，就當這兒是自己的家。」阿奶笑著張羅，一臉慈愛。

 

「你平時都喜歡吃什麼？下次來讓廚子給你做。」

 

「水晶肘子。」

 

我的眼皮跳了幾跳。

 

又來一個喜歡吃水晶肘子的。

 

因趙墨白愛吃這道菜，我特意下了小廚房學做。

 

為了讓肘子軟糯入味，我在爐前守了整整兩個時辰，還為此燙傷了手腕。

 

待做好給趙墨白送去，便在檐下聽到了他同旁人嘲笑我年紀大。

 

「我聽嫋嫋阿爺叫你雲之，不知道你的姓氏為何？」

 

阿奶問。

 

「我祖上姓宋，阿奶，你喚我雲之就好。」

 

阿奶仔細打量起他。

 

「可是漠北人？」

 

「正是。」

 

聽到少年肯定的回答後，阿奶露出滿意的表情，嘴裡念念有詞：「好啊，好啊。」

 

8

 

此後幾日裡，我幾乎每天都能在侯府裡看到宋雲之，或是陪阿爺下棋垂釣，或是陪阿奶說話喝茶。

 

這讓原本冷清的侯府頓時熱鬧許多。

 

這日，阿爺心情頗好，讓人沏了皇上御賜的貢茶。

 

二人在小院坐著，從軍事聊到政治，又從天南聊到地北。

 

宋雲之的臉掩在斑駁樹影間，更加深邃。

 

我心中微動，這就是阿爺阿奶想要的承歡膝下吧。

 

如此，好像真的不錯。

 

正看得專注，宋雲之卻突然轉頭，和我的視線撞個正著。

 

手上的書冊「啪嗒」一聲落地，我慌忙低頭去拾，方寸大亂。

 

心緒還未安定，翠竹便慌張走近，向我低語了幾句。

 

我心下一沉。

 

未驚動阿爺和宋雲之，悄聲走了出去。

 

「嫋嫋，你可知這幾日，我想你想得緊。你呢，有沒有同樣掛念我？」

 

趙墨白一見到我便十分殷切地走上前來。

 

我的心髒一抽，不知他是如何將這些惡心話大大方方說出口的。

 

見我臉色不好，趙墨白又走近了些，伸手扯了扯我的袖子：「聽話，別再鬧脾氣了。」

 

「這位趙公子怎的聽不懂人話，上次不是已經同你說得很清楚莫要再來了嗎？」

 

宋雲之不知何時跟了出來，在門邊倚著。

 

趙墨白下意識後退了幾步，隨即鎮定下來。

 

「崔嫋嫋，你現在什麼人都往家裡帶嗎？

 

「說幾句甜言蜜語你就覺得他是喜歡你？」

 

他眼帶譏諷。

 

「你也不想想，一個外鄉來的，既不尋親，也不科考，為何整日圍著你一個老姑娘轉？

 

「還不是仗著自己年輕，有一副還不錯的皮囊，妄圖傍上失了雙親的侯府獨女，好謀得侯府的家產。」

 

寒意從腳底直達背脊，我怎麼早沒有想到這一層。

 

宋雲之不氣也不惱，順著他的話：「說得不錯，那你說說，待霸佔侯府的家產後要如何呢？」

 

「哼，霸佔侯府的家產後——」趙墨白的聲音激動起來。

 

「那自然是坐擁如花美眷無數，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宋雲之鼓掌說妙，趙墨白如夢方醒。

 

眼見自己露了馬腳，趙墨白便慌忙上前要拉住我。

 

被我用力甩開。

 

「崔嫋嫋，你別不知好歹。我們在一起七年，該做的都做了，除了我，還有哪個男人會要你！」

 

見自己的心思被窺破，趙墨白竟出聲汙我清白。

 

9

 

「啪！」我反手給了他一個耳光。

 

他還未反應過來，胸口又結結實實挨了宋雲飛一腳，身子飛出數米遠。

 

悶哼一聲，嘴裡吐出一口血來。

 

他不怒反笑：「小白臉吃醋了嗎？我和崔嫋嫋的秘事還很多，你想聽什麼，我都講給你。」

 

絲絲鮮紅掛在趙墨白嘴角，甚是可怖。

 

宋雲之欺身上前，拽過趙墨白繼續揮拳，耳邊是一聲聲沉悶的聲音。

 

「夠了。」照這樣下去免不得會鬧出人命，我趕緊出聲制止。

 

此刻的趙墨白已是血肉模糊。

 

我走上前從懷裡掏出一枚帕子。

 

趙墨白一開始還十分得意，直到看清帕子右下角用金絲線繡著的「螢」字，這才變了臉色。

 

這帕子上次被趙墨白遺落在侯府，我瞧著眼熟，便拿著去了太守府一探究竟。

 

太守家的小姐年紀尚小又心思單純，我僅用幾句話便讓她說了實情。

 

因為侯府的緣故，趙墨白曾和幾位官家小姐有過接觸，這太守家的小姐便是其中之一。

 

她哭著告訴我被趙墨白的花言巧語所騙，還發現趙墨白暗中勾搭的不止她一個。趙墨白在她們之間周旋，為的就是選一個最佳歸宿。

 

我心中一片澄明，知曉他既不說娶我，也不同意退親，無非是想留條退路。

 

趙墨白的臉色灰白下去，他非常清楚，若被劉太守知曉此事會有什麼下場。

 

「我說過想好聚好散，你別逼我。」

 

我收回帕子。

 

趙墨白撐起身體，張了張口想要解釋。

 

卻在看到宋雲之腰間露出的玉牌後立刻噤了聲。

 

10

 

身後的門合上，我身上的力氣也仿佛被瞬間抽去，無比單薄無力。

 

我也曾相信真情，奈何最後卻是真心錯付，歲月蹉跎。

 

往後我也不敢再做他想，隻要阿爺阿奶能開心就好。

 

能看得出阿爺阿奶很喜歡宋雲之，這就足夠了。

 

「你說的話還作數嗎？」

 

宋雲之愣住。

 

我沉吟片刻後繼續：「上次說的救命之恩一事。」

 

「當然作數。」宋雲之反應過來，著急作答。

 

我問：「趙墨白剛剛說的那些話你不在意？」

 

「瘋狗亂咬，為何在意。」

 

我沒有心思再去分辨宋雲之話的真假，微微頷首：「那便就近擇個日子把事辦了吧。」

 

宋雲之突然面露難色：「可能得再等等。」

 

聽到最後兩個字，我眸光略沉。

 

我曾因為趙墨白的一句話等了他七年。

 

今後不會再等任何人。

 

宋雲之怕我誤會，連忙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

 

「隻因我初到上京，府邸還未置辦，總不能成親之後連個住處都沒有。」

 

我斂眸，置辦了府邸之後呢？是不是還要再等考取功名，出人頭地？

 

我靜靜等著聽他接下來的話。

 

可宋雲之的回答卻在我意料之外：「半個月，不，給我一周時間，一周後我迎你過門。」

 

他的語氣堅定，讓人莫名心安。

 

阿奶聽說我要同宋雲之成親，十分高興。

 

從庫房裡拿出一張庚帖，寶貝似的遞到我面前：「我就說你倆合適。」

 

我愣住，接過來細細翻看，才發現被我當玩笑丟棄的庚帖竟是宋雲之遞來的。

 

他倒是能忍，這麼些天竟從未提起。

 

宋雲之的祖上是開國四大功臣之一，漠北宋氏。

 

和另外三大家不同，皇帝登基後，宋氏自願卸掉了一切官職，隱居漠北，不問政事。

 

我心中升起莫名不安，也不知嫁入這樣的家族是幸運還是不幸。

 

因婚期太緊的緣故，宋雲之每天忙得不可開交。

 

但每日他都會抽空來侯府一趟。

 

給我帶愛吃的糕點，看看阿爺阿奶。

 

其實我對婚禮的種種都不甚在意。

 

但宋雲之卻格外執著，一切都要他親自過目。

 

婚禮前四天，宋雲之著人交代這日要試穿喜服，讓我在府裡不要外出。

 

可趙墨白的信卻先喜服一步到了。

 

11

 

信上說他準備離開上京，回渝州老家生活。

 

臨走還想再見我一面，跟我說聲抱歉，做個告別。

 

可惜我並不想聽。

 

我將信丟至一旁，道歉是這個世上最沒用的東西。

 

怔忡間，我瞥見床邊掛著的平安符。

 

心思微動，憶起往事來。

 

阿爹阿娘剛去世那一年，我的身子也弱得很，時常生病。

 

有次我反復高燒不退，還請了宮裡的太醫來開了方子，一連灌下好幾副湯藥，卻一點用都沒有。

 

趙墨白聽說城南靈慈寺的菩薩有求必應。

 

於是在數九寒冬的雪天裡，三步一叩首，顫顫巍巍登上了靈慈寺的大殿，為我求得一平安符。

 

回來時，他的額前是一片血肉模糊，鮮血早已幹涸。

 

說來稀奇，待按照老主持的交代，將符掛在我的床前。

 

我的病竟漸漸轉好。

 

心下忽然湧起萬千感慨。

 

我決定去見趙墨白最後一面，就當送別一位故人。

 

進了一品軒的雅間，趙墨白已等候多時。

 

「嫋嫋，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

 

趙墨白一邊說話，一邊向我身後張望。

 

確定我身後無人後，他眉目舒展開來。

 

「嫋嫋，你可還在氣我？」

 

我有些不耐煩。

 

「趙公子，今日來隻為送別事，也是為你我的過去做一個了斷。」

 

趙墨白沒再繼續往下說，笑著倒了兩杯茶。

 

其中一杯遞給我：「好，那咱們就為送別事。」

 

我接過喝了一口便欲離開。

 

可剛站起身便感到一陣眩暈襲來，身子軟弱無力。

 

「嫋嫋。」趙墨白過來摟住我，一雙手開始不安分地在我的腰上遊走。

 

我想推開他，卻沒有力氣。

 

拉扯間，桌上的茶盞被摔碎。

 

「你隻能是我的。」

 

趙墨白雙目潮紅，嘴不停往我脖頸上湊。

 

他聲音喑啞，一邊喘著粗氣，一邊開始扯我的衣服：「待會兒生米煮成熟飯，你就算插翅也難飛。」

 

前所未有的恐懼感將我籠罩。

 

雖然趙墨白這段時日來的行徑的確令人不齒。

 

但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竟可以卑鄙到如此地步。

 

我不停哭喊著。

 

混亂中摸到一塊玻璃碎片，手一揚，劃破了他的手臂。

 

趙墨白吃痛松手，氣急敗壞：「敢傷老子，一會兒叫你好看！」

 

說罷又伸手來抓我。

 

這次卻沒能如他所願。

 

12

 

隨著門砰一聲被撞開，趙墨白被掀上牆，又重重摔下。

 

「嫋嫋別怕，我來了。」

 

整個人被擁入熟悉的懷抱，我的身體止不住地顫抖。

 

宋雲之憐惜地看向我，一邊吩咐小廝將趙墨白捆起來帶走，一邊大步流星抱著我離去。

 

我請求宋雲之幫我守住秘密，不要告訴阿爺阿奶，免得讓他們為我擔心。

 

宋雲之欣然應允。

 

而關於趙墨白的下落我沒有追問，這輩子我都不想再聽到他的名字。

 

因為這場風波，婚期往後推遲了三日。

 

婚禮前夕，忽然有成箱的賀禮魚貫而入，整整齊齊搬進了宋雲之新置辦的府邸。

 

「果然英雄難過美人關。」

 

一位穿著月白色袍子的錦衣公子翩然而至，拍上宋雲之的肩膀。

 

「我許你官爵你不要，許你黃金萬兩你也不要。如今卻為了這定遠侯府的小姐留在了上京。」錦衣公子打趣，「雲之，好生重色輕友啊。」

 

宋雲之瞧了我一眼，大大方方承認：「公子，聖人雲先成家而後立業，雲之唯有從之。」

 

這一聲公子喚起了我的記憶。

 

我認出眼前的錦衣公子正是我和宋雲之初見時，牽馬遲來的那位。

 

今日聽了兩人的對話，我才知道。

 

宋雲之此次從漠北來上京，本是訪友。

 

錦衣公子曾勸說宋雲之留下一起共謀大業，可惜都被宋雲之婉拒，直到我的出現。

 

待錦衣公子走後，我從宋雲之口中得知，他便是當今的太子殿下。

 

我心中了然，明白了為何那日在侯府門口，趙墨白看了宋雲之的玉牌後會如此懼怕。

 

大婚這日，阿爺阿奶非常開心。

 

看著他們的笑顏，我也非常開心。

 

宋雲之為方便我回去看阿爺阿奶，特意將府址選在了侯府附近。

 

我心中十分感激。

 

頭上戴著沉甸甸的鳳冠在房間坐了許久，門終於被推開。

 

隨著腳步聲慢慢靠近，我的心也猛烈跳動起來。

 

蓋頭被掀開，宋雲之俊秀的臉映入眼簾，十分賞心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