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們逃，他們追。

 

怕被抓到，也不敢打開手電筒，幸好有微弱月光，讓我們勉強可以看到路。

 

我們跑了好遠好遠，鑽進了一個隱秘的山洞。

 

那洞都是石頭和雜草，旁邊就是懸崖。

 

我望著那萬丈深淵，時不時想起前世遭遇。

 

洞裡很黑，還有蟲子和老鼠走動的聲音。

 

我很怕一不小心踩到蛇，但我更擔心我媽。

 

我還是怕光或暴露我們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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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開手電筒，讓我媽拿著，再用衣服捂住，隻漏出一點光。

 

在微弱的燈線下，我給她消毒了傷口，重新包扎。

 

我又爬出洞口，找到小山泉，用樹葉做成不太穩固的小杯子，接了水，帶回去，喂她吃止痛藥。

 

我媽不停流汗，還有點發燒。

 

我警惕地看著四周，給我媽擦汗。

 

我媽睡了。

 

我也很困，很累，眼皮不停打架。

 

快東方露出一點魚肚白的時候，我媽醒了，燒也退了。

 

她說：「小靈，你怎麼突然這麼成熟了？你不像八歲的樣子。小靈，媽媽好開心，你在我身邊。媽媽以後不會把你丟下的。」

 

我說：「媽，我們已經沒辦法回去了。他們會打S我們的。既然你決定要走，你就不要往後看了，也別……也別掛念我了。」

 

我走出去，撿了好多野生的榛子，打算給我媽墊肚子。

 

我站在高山之上，終於看到了出去的路。

 

窄窄的山路，路上有早起去鎮上打工的男人。

 

山路外是懸崖，驚險萬分。

 

我看不到路的盡頭。

 

我隻知道，從小到大他們都教育我：「女人是走不出去的。女人走出去，也會被路上的男人抓回去的。」

 

他們很團結，不是嗎？

 

走進這裡，基本上就是不能有工作，不能有夢想，隻能每天伺候丈夫孩子和老人，把地種好，把飯菜做好，還不能闲著，還要去山上挖竹筍撿菌子收草藥，給家裡的男人拿去賣。

 

然後，他們會給你一點零花錢。

 

你還得用那零花錢買菜，買洗發水沐浴露，買作物的種子，買廉價止痛藥。

 

要是花完，還會被戳著腦門罵。

 

上一世，我媽的前半生是這樣的。

 

我媽走後，我也是這樣的。

 

一想到我可能還得重復前世的命運，我擦了擦眼淚。

 

我媽又該怎麼辦呢？

 

她還能逃出去嗎？

 

我哭得更厲害，但不敢出聲。

 

我好怕那對父子就藏在哪裡，他們發現了我，必定把我打個半S。

 

淚眼蒙眬中，我隱約看到山頂有小樹，上面結了黃色的果子。

 

是枇杷吧？

 

我想著，往山上走去，想給我媽摘個枇杷吃。

 

半山腰有一條小路，一路上都掛著彩色的紙。

 

那紙早就破破爛爛，被打湿過，又粘在樹上。

 

這是村裡人每年祭祀祖先時掛的紙，女人是不能越過那紙的。

 

以紙為界，他們說，女人越過去，三天內暴斃。

 

上面的草木更加茂盛，雜草也更多，但那黃澄澄的枇杷，也格外誘人。

 

我想，反正這一世我也會很慘。

 

我不再害怕S亡。

 

我鼓起勇氣，爬了上去。

 

我摘到枇杷了，它們在我懷裡散發特有香氣。

 

我想象著我媽吃枇杷的樣子，就感到了短暫的幸福。

 

我剛想蹦蹦跳跳下山，忽然被一陣涼風吹拂，我轉過身，看到很遠的地方，有田野，有房屋。

 

那肯定不是我們的村子。

 

可是我看到了好多小路，彎彎曲曲，像蚯蚓。

 

好多山，層層疊疊。

 

可是更遠的地方，好像有更多的房子，也許，那就是外面的世界……

 

13

 

天已經完全亮了。

 

走進山洞，沒看到我媽。

 

我懷裡的枇杷滾落在地，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身後傳來一個聲音：「小靈，媽媽給你摘了野樹莓……」

 

我這才松一口氣。

 

我問媽媽，有沒有見過山後面的路。

 

我媽搖搖頭：「他們從來不讓女人上到山頂，我們怎麼會見過後面的山路？」

 

我忽然特別激動：「媽，試試吧！說不定可以走出去！隻要能走出去，再落魄，都比留在山裡好多了！」

 

我媽低著頭，讓我吃樹莓。

 

我說：「媽，你快走吧，什麼越過山界就會S，都是騙人的！我算是明白了，他們就是怕女人逃出去！」

 

我媽含淚說：「我知道。」

 

我說：「媽，快逃吧，逃出這裡，不要回來了！」

 

我媽淚流滿面，望著我：「那小靈你呢？」

 

我說：「媽，也許會覺得我是瘋子，但我要告訴你，我是一個重生者，上輩子，你逃離大山八年後，我在村口撿到一沓報紙，我沒事就翻翻看。」

 

「你知道嗎？媽媽，我在上面看到了你的新聞！你後來成了企業家，一個女強人！」

 

「我和村裡其他女孩一樣，隻讀完小學，閱讀起來很吃力。可是我還記得媽媽的名字，記得媽媽的臉。」

 

「媽，你知道嗎，離開這裡，你會特別成功！你一定要逃出去，媽媽！」

 

我媽哭得更厲害了，她抱緊了我。

 

我隻是不斷重復：「快逃吧，媽媽，從後面一定也可以逃出去的，媽媽……」

 

媽媽擦了擦眼淚，望著我，哽咽道：「你知道嗎？上一世我確實很成功，但我也一直想著，要是我女兒還在身邊，要是她也能過上好日子，那該有多好……」

 

我愣住了。

 

我媽說：「其實，我被徐朝抓回來時，睜開眼睛，我就知道，我重生了。上一世我功成名就，回來接你，已經晚了。你哥S了，你爸也不管你的屍體。要不是我有準備，請了幾個保鏢，他還想把我腿打斷，把我重新困在山裡！」

 

「村裡有幾個女人悄悄把你埋了……你……你躺在那麼小的一堆土下面……」

 

「媽媽對不起你，媽媽來晚了……」

 

我說：「媽媽，我會拖累你的。」

 

我媽擦擦我的淚，又擦擦她的淚，眼神特別堅定：「不會的，女兒，媽媽有幸重生，就是為了帶走你的。我不怕辛苦，不怕再拼搏一回……」

 

我們走了一天一夜。

 

我們走出大山時，身上都是擦傷、磕傷和摔傷的傷口。

 

衣服也特別髒，像兩個乞丐。

 

可是我們特別開心。

 

我渾身顫抖，淚流不止。

 

我有媽媽，我有希望……

 

我這一世的人生，一定會更好。

 

14

 

幫我媽出逃的楊三爺，被我爸和我哥針對了半年。

 

幸好村裡還有幾個楊三爺的親戚，楊三爺至少好好活下來了。

 

我媽特別愧疚。

 

我們在城裡漂泊的前兩年，我媽一邊努力打拼，一邊幫楊三爺找他多年前被拐的女兒。

 

我媽拼命回想楊三爺的樣子，請人把他的模樣越畫越細。

 

一有餘錢就登報，細細描述楊三爺和他家的特徵。

 

終於，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找到了我媽。

 

她叫宋雪，小名「妞子」。

 

她說小時候被一個男人抱走，賣給了人販子。

 

後來人販子被抓。

 

那時科技還沒這麼發達，人販子交代去過的地方也多，她還小，也不知道家在什麼地方，她連她爸的名字都不會寫，她回不了家了，隻能去孤兒院。

 

幸好後來被好心人領養。

 

那對父母又格外善良，這些年一直鼓勵她找親生父親。

 

宋雪在我媽的叮囑下，找了多人同行，才回到山裡，和楊三爺相認。

 

後來又把楊三爺接到城裡，楊三爺這才結束了被針對的日子。

 

再見面，我媽跟楊三爺說對不起，還給塞了一沓錢給他。

 

可他怎麼都不肯要。

 

還說感激我媽，讓他重新和女兒見面。

 

楊大爺確實是我媽在村裡最好的朋友。

 

經常幫我媽鎮上買回種子、農藥和食物，偶爾也幫我媽賣一些草藥，我媽得以在那麼辛苦的日子裡，養活我和我哥。

 

我媽很感激楊三爺。

 

可是我爸無能又善妒。

 

竟造謠七十多歲的楊大爺，和我媽有「特殊關系」。

 

我們村是窮鄉僻壤，封閉又封建，人們一聽到八卦就興奮，根本不理會是真是假。

 

被造謠的，不止我媽一個，卻不因為人多，而削弱其殘酷性。

 

楊三爺說，他妻子年輕時就是外地人問路，她笑著說了聲：「不認識。」然後就被造謠找了外遇。

 

楊三爺的妻子被誹謗、嘲笑了好多年。

 

有一年春節，她到村口買油，有男人問她，是不是要帶出去給她情夫。

 

她哭著說：「你明知道女人走不出這裡！」

 

她嗚嗚地哭，那男人還哈哈大笑。

 

她最後拿了根繩子，在村口上吊S了。

 

提起往事，楊三爺和宋雪都哭了。

 

我媽也直擦眼睛。

 

宋雪悄悄拿過我的書包，我晚上寫作業的時候才發現，書包裡裝了厚厚幾沓錢。

 

後來我媽又送回去了。

 

我媽說：「誰的錢都不是大風刮來的。」

 

她很努力地工作、學習，重拾少女時期的夢想，立志要做女強人。

 

不過她再也沒找過自己的親生爸媽。

 

15

 

八年後，我考上了理想大學。

 

我媽也成了老板，還買了大房子。

 

有記者找到我們，說我們幸運，簡直改寫了命運。

 

隻有我和我媽知道，這背後有多少辛酸。

 

我基礎差，這些年都不敢松懈, 要趕上城裡同學的進度, 太難了。

 

但是我最終做到了。

 

我媽一睜眼就想著賺錢，她經歷過最黑暗最可怕的日子, 她已經什麼都不怕, 再苦再累再丟臉的活她也幹……

 

沒錯，我們都成功了。

 

我哥看到報道，來找過我們。

 

說他失戀了，買來的老婆也跑了。又欠了很多債，都不敢找工作。

 

我穿著幹淨整潔的衣服, 打量他落魄又瘋癲的樣子。

 

我注意到, 這一世他的手指倒是完好無損。

 

我想起前世被他SS，忍不住挖苦他：「這輩子不偷了？」

 

他想揍我, 但看我媽在，他握緊拳頭, 忍住了。

 

我們被他騷擾了好幾天。

 

我媽終於改口, 說可以幫他還債。

 

要到了他債主的聯系方式後, 反手就是給他們打電話。

 

「……不, 我跟他不熟, 隻是看這種惡毒的人很不爽, 你來找他要錢吧，他現在在……」

 

我媽還沒說完, 徐朝就罵罵咧咧地走了。

 

我爸S了。

 

他情婦羅萍的老公回來了，撞見我爸和羅萍在一起，衝動之下砍S了我爸, 砍傷了羅萍。

 

我得知這個消息後，打了個寒戰。

 

我媽抱了抱我：「是他們自己造的孽，不值得同情。你別怕, 小靈, 忘記他們吧。」

 

我點點頭。

 

聽說徐朝不知遭什麼刺激了, 成了半個傻子, 整天在村裡傻笑、轉悠，人人都避開他。

 

不過聽說他也再無攻擊性。

 

有人打電話給我媽，建議我媽把他送去精神病院。

 

我媽說：「就傻著吧，他聰明了, 會更危險的。還有，別再為他的事打電話給我了，他都二十多歲了, 我早已和他斷絕母子關系……」

 

對了, 還有一個好消息。

 

我們「山清水秀」的村子被人發現了，這些年成為「網紅打卡地」。

 

村裡人終於不再那麼抵觸外來人員。

 

有錢拿, 自然是笑嘻嘻, 開門接客。

 

網友在看美景的同時，也注意到了我們村的黑暗面。

 

社會開始關注了，違法的現象也就少了。

 

一些囂張的，不服氣的, 頂風作案的，被抓起來了。

 

更多的女人、孩子走出了大山。

 

前世的記憶，越來越模糊。

 

有時候我站在陽光下，突然感覺特別幸福, 好像我生來就是這麼幸福的。

 

我偶爾還是會想起那些黑暗的日子。

 

不過我已經不怕了。

 

我們已經逃離險境，又更加堅強樂觀，我和媽媽的日子一定會越過越好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