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過來這一路,見到的百姓……”仇陽難得猶疑地說:“似乎,和昨日見到的,是同一批人。”
楚熹猛地睜大眼睛:“真的?我沒注意。”
仇陽道:“我們昨日朝著東邊走,今日朝著西邊走,全然相反的方向,若是同一批人,那便有些可疑了。”
鄉裡百姓活動範圍是很固定的,通常圍繞著水井,在這口井吃水的人家,輕易不會去另一口井的地界。
楚熹看向此起披伏的炊煙,輕笑了一聲道:“這樣,晌午我們再出來,你仔細瞧瞧,到底是不是同一批人。”
“我知道了。”
“這個趙斌財,要真是在給我唱戲,那他這出戲未免擺的太大了。”
時至晌午,楚熹依舊帶仇陽出門闲逛,因留了個心眼,仔細地觀察,楚熹也覺出不對,有個胖胖的婦人早上分明見過,到晌午又見了一次,且換了身衣裳,重盤了發髻,若不仔細看,完全是另一個人。
鄉裡婦人,農忙之際,半天就換套衣裳,真是有夠離譜的。
楚熹終於能斷定趙斌財在同她搞鬼,雖不想打草驚蛇,但還是下令禁止城衛再去百姓家借宿。
趙斌財得到消息,當即懸起一顆心,問手下人:“那楚霸王是如何說的?”
“隻說不準叨擾百姓……莊主,這樣不是辦法,得趁早讓他們走人。”
“她到此別有目的,又豈會輕易走人。”
“可我們不能這般坐以待斃啊。”
“父親……女兒有一計。”
趙斌財看向女兒,笑了:“惠娘謀略之才遠高於那楚霸王,不過拘於這小小趙家莊,不得施展罷了,你但說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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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娘柔聲道:“父親廖贊了,女兒是想,楚霸王自來趙家莊,種種行徑擺明了對父親心存疑慮,她遲遲不走,早晚會摸透我們的底細,到那時定免不得兵戎相見,她背後有安陽薛軍兩座大靠山,到頭來吃虧的準是我們。”
“那惠娘以為應當如何?”
“應當先下手為強,若我們能將她捏在手裡,不論安陽還是薛軍,想來都不敢輕舉妄動,那時便可直取常德。”
“可趙家莊區區三四千私兵,奪取常德,如何能守住?”
“亳州薛沂交戰,分外吃緊,我們奪取常德後,可以截斷薛軍糧道的名義與沂都結盟。”
趙斌財斂起笑意,神色凝重:“這未免太铤而走險了,當初常德七萬兵馬,都未能抵擋來勢洶洶的薛軍……”
惠娘道:“父親也說是當初,如今不同了,兖州軍在東丘城外虎視眈眈,亳州軍更是鳩合三城之力,薛軍腹背受敵,哪裡還能有精力來對付我們。”
“事關重大,我要慎重考慮。”
“楚霸王知曉趙家莊內有私兵,一旦發現端倪,勢必要從別處調遣兵馬,父親還是早下決斷的好,就算眼下能瞞天過海,渡過此劫,難道父親就甘願一輩子困在趙家莊,難道父親不想在這亂世之中有一番作為。”
惠娘這番話打動了趙斌財,他咬咬牙,狠下心:“好!先下手為強!”頓了頓,又說道:“隻是我瞧那個仇陽形影不離的跟在楚霸王身旁,不是個善茬,恐怕沒那麼容易對付。”
惠娘笑道:“父親不必擔心,女兒有辦法。”
……
楚熹並不知趙斌財膽子這般大,她自覺抓住了趙斌財的短處,正安安心心的等著陳統領率兵支援。
要用晚膳時,惠娘來了,一進門就哭哭啼啼的:“求郡守大人給民女做主!”
仇陽緊跟在她身後,大步流星,滿面怒氣,簡直像從前蟠龍寨裡的仇七。
楚熹強忍著笑,朝仇陽擺擺手,詢問惠娘:“別哭別哭,有話慢慢說。”
“他……”惠娘跪在地上,顫顫悠悠的指著仇陽,梨花帶雨道:“他欺辱民女!”
“啊!”楚熹很驚訝的喊了一聲,忙問道:“他怎麼欺辱你了?”
惠娘垂下頭,攏起被扯掉一顆扣子的衣襟,不用一句廢話,也能讓人明白她的意思,那小模樣著實招人可憐。
可楚熹沒弄明白這又是唱的哪出戲,再度看向仇陽。
仇陽皺著眉頭,滿臉嫌惡:“是她先對我動手動腳的,我不理她,我就說我非禮她。”末了還加一句:“有病。”
“你胡說!郡守大人明鑑!民女出身宗族,不敢說書香門第,卻也是清白之家,還尚未婚配,怎會……”惠娘說到這,又嗚咽嗚咽的哭起來。
楚熹很想將計就計,順著她叱責仇陽幾句,看看她究竟有何目的,然而目光落在仇陽身上,到底於心不忍:“趙小姐,並非我不為你做主,隻是這一面之詞,總不能當做證據,或許,有旁人瞧見了?”
惠娘哭得更哀戚:“院中若有旁人,他怎敢做這等下作之事!”
“那這就難辦啦。”
“郡守大人莫非要包庇自己的部下!如今郡守大人執掌常州,若放任部下為非作歹,百姓豈不投告無門!這世上還有沒有天理!”
“我不知天理,我隻知凡事要講究個道理,你看他,一隻手便能將你提起來,他若真在無人之處欺辱你,怎麼會放你跑到我這,要我主持公道呢?”
惠娘聞言,猛然起身:“既然郡守大人不信民女!民女隻有一死證明清白了!”
說完,惠娘扭頭跑了出去。
她當然不會死,趙氏族人將她攔了下來,而莊裡百姓聽聞此事,都一窩蜂的跑到楚熹這討說法,算上趙家莊的衛隊,足足幾千人,把楚熹住的這座五進院圍的是裡三層外三層,一定要楚熹交出仇陽。
楚熹這會終於明白惠娘打得什麼如意算盤了。
“外面都是趙家莊的私兵?”
“是,遠超兩千。”
“這幫刁民,是要反天了。”出師不利,碰上趙斌財這麼難纏的一號人物,楚熹不禁惱火:“傳令下去,守住宅院,別和他們起爭執。”
宅院之外,惠娘正躲在人後咬牙切齒。
惠娘年幼時乃富家小姐,因家業敗落被賣去青樓,她不甘趨於人下,鸩殺了老鸨,趁亂從青樓裡逃了出來,半生顛沛流離,後被趙斌財認作義女,以美貌為趙斌財解決了不少麻煩事,譬如私藏繳糧,譬如免於徵兵,都是她在其中出力,才讓常德城沒有追究。
一向無往不利的惠娘本以為那麼一個粗漢,隻需勾勾手指便能將他引誘上鉤,可仇陽竟是個不解風情的,白費她露了半邊□□,仇陽連看都沒看一眼。
這對惠娘來說堪稱奇恥大辱,她腦筋一轉,決定誣陷仇陽。
若楚熹頂不住壓力,交出仇陽,少了一個得力幹將,他們的計劃實施起來便容易多了。
可惠娘沒想到,楚熹的態度會如此強硬,寧肯事情鬧大也不松口,事情做到這份上,雖有好的名目,但很難再有回旋的餘地。
“父親,她這般能耐得住性子,怕是早已派人去調兵,我們該盡快下手了。”
趙斌財嘆了口氣:“院中兩千城衛,各個武器精良,我們未必是對手啊。”
惠娘道:“為今之計,隻有放火燒了宅院,將他們困在其中。”
趙斌財一愣:“這可是趙家的祖宅!你想讓我燒了祠堂!”
惠娘斬釘截鐵道:“比起性命,祖宅祠堂又算得了什麼!”
沒人知道惠娘的心思,隻惠娘自己清楚,她對素未謀面的楚熹嫉恨已久。
同樣的年紀,論才智,論美貌,論眼界,惠娘自詡樣樣勝楚熹百倍,可她過得是什麼日子,楚熹過得又是什麼日子,一個是名義上的莊主之女,背地裡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唇萬客嘗,一個是安陽少城主,名動南六州的楚霸王,連那統兵三十萬的西北王也成了楚家贅婿。
惠娘不甘心,她定要爬上權勢的巔峰,將楚熹踩在腳下,讓世人知道她惠娘是誰!
“父親!事不宜遲!真等到援兵來了!我們都必死無疑!”
趙斌財原本還猶猶豫豫,惠娘一直在他耳邊催促,迫使他下定了決心:“燒,大不了燒了再重建。”
燒歸燒,不能光明正大的燒。
不一會的功夫,外面就有人大喊:“走水了!走水了!”而後意圖衝進去救火。
楚熹站在門口,隻見四周外院火光衝天,速度極快的朝著他們逼近,忍不住罵道:“這趙斌財,真他娘的瘋了!快!都撤到後門!先去後山躲一躲!”
城衛們得令,抄起鍋碗瓢盆一切能盛水的工具,裝滿水奔向後門。
楚熹很清楚自己是個活靶子,稍有不慎就會落在趙斌財手裡,故而死死的黏著仇陽。
仇陽握緊她的手,清楚的感覺到她手心湿膩的冷汗,沒有回頭,隻輕聲說道:“不用怕,有我呢。”
“嗯。”
其實要出發前,楚熹沒打算帶著仇陽,畢竟她答應過薛進,在有身孕之前不見仇陽。
可米糧銀兩裝好車後,她就反悔了。
不能不帶仇陽,不帶仇陽,她走到哪都沒有安全感。
前頭的城衛忽然高呼:“少城主!後門被堵死了!”
仇陽停下腳步,轉過身道:“你在這等著,待會我回來找你。”
楚熹知道仇陽要帶人殺出去,她跟上前隻會幫倒忙,點了點頭,小聲囑咐:“當心些。”
仇陽笑笑:“我知道。”
趙家莊私兵人多勢眾,佔盡天時地利,城衛們一時不能突圍,老宅破敗,火勢蔓延極快,已然燒到了楚熹所在風雨連廊。
一旁保護她的城衛道:“少城主!快去院裡!小心……”
話音未落,頭頂噼裡啪啦的往下掉火屑,用不著旁人說,楚熹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了,忙向外跑去,可沒跑幾步,一塊火屑落在了她頭發上。
“啊!”
“少城主!”
楚熹驚叫一聲,慌忙忙的拔下簪子甩開長發,看著滿地燒斷的發絲,想哭的心都有了,一邊往外跑一邊問城衛:“我禿了嗎?禿了嗎?禿了嗎?”
這節骨眼上沒什麼比命更重要,城衛飛快的掃了她一眼說:“少城主放心,沒禿。”
隻是一半長一半短,參差不齊罷了。
楚熹自己摸著,也能感覺少了一半頭發,真是欲哭無淚,薛軍三萬鐵騎圍剿她的時候,她都沒有吃過這麼大的虧:“嗚——趙斌財!你給我等著!”
仇陽那邊一刀一刀,砍菜切瓜似的殺出一條血路,眾多城衛跟隨著他衝出後門,沒了步步緊逼的大火,對付圍在外面的私兵就輕松多了。
仇陽收了刀,回過頭去尋楚熹,見她披頭散發,狼狽不堪,不由怔在原地。
楚熹捂著自己的頭發氣急敗壞,幾欲跳腳:“看什麼看!還不快跑!不同他們打!這都不關咱們的事了!有一個受傷的都不劃算!叫薛軍自己來收拾!”
仇陽抿唇,一把背起楚熹,健步如飛的逃向後山,這一路就聽楚熹趴在他肩上“嗚嗚嗚嗚”的罵趙斌財。
仇陽忍不住說:“沒事,不難看。”
“嗚嗚嗚我的頭發,我怎麼這麼倒霉,偏偏就掉在我腦袋上了。”
“不難看……”
仇陽根本不會說安慰人的話,翻來覆去隻有這句不難看。
楚熹更傷心了,她都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傷心。
可事已至此,傷心也沒用了。
楚熹手伸到仇陽胸口,在他胸前摸摸索索。
"相國府人聲嘈雜,今日相國府的妾室生產,全府上下都忙作一團。 我趁亂走入易承允的書房,在他的桌案上壓下了一紙休書。 回去的長廊上,丫鬟還慌張地跑來跟我說: 「小少爺他又哭了,說想跟胡姨娘玩。」 我疲倦地擺了擺手:「叫他等明日就行了,我今日頭疼,別來打擾我。」 拿起收拾好的行李,我一個人牽著早在後宅備好的壯馬走出了相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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