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芷音恍若無聞,閉了閉眼。
服務生一左一右,慢慢為她推開面前的那扇沉重的門。
宴會廳裡,燈光倏然昏暗下來,闲談的聲音戛然而止。
會場布置得浪漫而夢幻,曲線柔軟的彩燈點綴在臺邊花草叢中,似滿天星辰,又絢麗如螢火。花團清新嬌豔,依稀有縈繞在鼻尖的花香,猶如置身黑夜中的森林。
溫柔的束光打在臺上,程越霖的面容被燻染得柔和,他穿著優雅得體的深色西裝,靜靜佇立在賓客目之所及的盡頭處。
長廊的門已被打開,阮芷音望著直線外的新郎,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這一幕,像極了她祈盼多年的夢。
兩個花童分別穿著齊整的小西裝和小裙子,走在前面撒著花瓣,是葉妍初從姨母家揪來的龍鳳胎。
被熊孩子灑了滿臉花後,靠臺邊的徐二少率先從呆滯中反應過來,怔怔嘀咕道:“等等,怎麼還有新郎?我沒看錯吧?那好像是程越霖?!”
坐在徐飛旁邊的汪少爺睜大了眼,輕呵一聲:“嘖,秦家和阮家今天輪流逗我們玩呢?新郎狠心逃婚,沒成想新娘更狠,直接換新郎,牛逼。”
“程越霖這種人,阮家怎麼搞的?”
汪鑫猛拍徐飛腦門:“哪種人?秦家都不敢和這瘋子硬來,你敢得罪他?程越霖早不是五年前被人嘲的份了,小心禍從口出。”
徐飛吃痛揉頭:“不是,我是說程越霖這種人怎麼會出現在這,還成了新郎?!”
汪鑫瞧傻子似的:“看不明白?”
徐飛愣愣搖頭:“看不明白。”
汪鑫一言難盡:“本少爺怎麼就有你這麼蠢的兄弟,你忘了程越霖和秦玦的恩怨?程越霖五歲的時候拿石頭砸掉了秦玦門牙,被他爺爺用雞毛掸子打得半個月沒下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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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飛皺眉,心道那都多少年前的老黃歷了,這倆人之前也見沒怎麼著啊?
他心裡這麼想,面上卻不恥下問:“就算他們不對付,可然後呢?”
汪鑫滿臉的諱莫如深,伸伸手讓徐飛側耳過來,語氣分外鄭重——
“他、來、搶、親、了!”
“千萬別得罪程越霖,看見沒,一頓雞毛掸子他居然記了二十年!你送我一頓揍,我二十年後來搶你媳婦!狠,太狠了!”
徐飛恍然大悟,深以為然地點頭:“那行吧,程越霖好像是不能得罪,阮芷音……”
“我說你個笨蛋,還不明白呢?愛了七八年的男人說棄就棄,婚禮換新郎狠打秦家一巴掌,徹底斷了和秦玦的可能。這種斷舍離的女人,多狠吶!”
汪鑫路說完後,又撇撇嘴:“更狠的是,嫁得還是程越霖,你想想當初他倆關系多糟糕?害,阮芷音怎麼這麼想不開,考慮下本少爺也行啊。”
他不好意思說,自己當年還偷偷暗戀過阮芷音。
其實阮芷音長得漂亮,高中時喜歡她的人不少。隻是她太乖了,而且頂著秦玦未婚妻的身份,又和程越霖不對付。
他們有的摸不清秦玦意思,有的怕被程越霖連帶著針對,愣是沒人敢去表白。
徐飛完全沒注意好友的小心思,義正言辭道:“你說得對,能考全班第一的女人,當年我就覺得不簡單,是個狠人!你看咱倆,倒數第一和倒數第二,一看就是不夠狠!”
汪鑫:“滾!!!”
望著身穿婚紗的阮芷音,顧琳琅原本還有些心情復雜,這下卻被同桌的嵐中二傻搞得啼笑皆非。
她端起酒杯輕抿,瞥了眼旁邊的女人:“王小姐,表情別這麼難看。你和林菁菲能耍手段,別人不能回敬?”
王曦薇和林菁菲關系不錯,或者說,王曦薇覺得阮氏和秦太太的位子遲早是林家的囊中之物,所以提前下注,討好林菁菲。
此刻過來,估計也是想替對方看看阮芷音要做什麼。
王家當年在程父落獄後對程越霖落井下石,後來程越霖東山再起又開始心虛。這幾年王家挖空心思想讓王曦薇傍上程越霖,好一泯前仇,王曦薇也頗為積極。
隻是程越霖從未理會過王家人的心思。
王曦薇一邊惦記著程越霖,一邊又吊著她客戶的男友當備胎,剛才還暗帶節奏起哄,想看阮芷音的笑話。
這就不能忍了。
於是顧琳琅勾唇,意有所指地朝向臺上乍看還挺般配的新郎和新娘——
“喏,王小姐,你說誰才是笑話?音音跟我說,程總可是準備拿王家開刀了呢。”
——
臺下人心思各異,而臺上卻已經順利進行到VCR環節。
新郎的部分被主持人簡短掠過,碩大熒幕上,正輪換著阮芷音的回憶舊照。孤兒院裡留下來的寥寥無幾,基本都是被接回阮家後的。
短片早已做好,即便臨時刪減,可裡面還是不可避免地出現了秦玦的身影。
或許是照片凝結了記憶,或許是背景音樂太過舒緩感人,恍然間,阮芷音的腦海裡泛起了許多鮮活的畫面——
她想到自己初到阮家的那天。
穿著校服的少年還帶著點青澀,午後的陽光溫柔打在他身上,他轉過頭,墨澈的眸子目光清澈。
望著強裝鎮定,實則局促不安的她,笑著伸出手:“音音是吧,我是秦玦,別怕。”
……
剛轉學,那是她最壓抑的時候。
她收起所有稜角,小心翼翼地融入身邊生活。可每一句意有所指的議論,都在她耳中不停回放。土包子,鄉巴佬。
有人同情,也有人鄙夷,但都讓她愈發沉默。是少年的維護,阻斷了那些議論,讓她如釋重負。
……
第一次真切感受到絕望,是在那間密不透風的器材室。
她清晰地記得黑暗一點點將她吞噬,陰沉的冷意像是蟲蟻鑽進了骨縫。
呼吸都變得急促,快要失去希望時,是參加比賽的他匆匆趕了回來。
……
秦玦這個名字,仿佛沒有缺點。
成績優異,身份顯貴,溫和知禮,且從容自信。像是遙不可及的存在,遠在天邊的星星。
然而曾經遙不可及的少年,後來折去驕傲翅膀時,在紐約的地下室裡緊緊抱著她——
“芷音,回國之後,我們就結婚。”
……
阮芷音曾期待過回國後的生活。
可那時的她不知道,回國後兩人的每一次爭執,都會耗盡她所有力氣。
“芷音,你對菁菲的偏見太大了。”
“阿政說菁菲在事業上升期,需要些緋聞維持熱度。芷音,你不用太在意。”
“菁菲出席活動珠寶方出了差錯,拍賣會上的那套首飾我拿給她了……芷音,你不愛戴首飾,那對你並沒有多重要。”
“菁菲助理說她被灌醉了,那個導演之前騷擾過她。芷音,我得過去一趟,情人節我們明天再補過,好嗎?”
“菁菲已經跟你解釋過我們沒什麼,你為什麼一定要咄咄逼人呢?”
“菁菲是你的表妹,她也很在意你們的關系,你一定要我這麼為難嗎?”
“芷音,以前你不是這樣的,究竟為什麼你會變得這麼刻薄?”
最後一次爭執,是她在婚禮前夕得知秦玦居然將林哲安排進了秦氏。
那次的爭執她寸步不讓,而秦玦……滿眼都是對自己的失望。
……
指節突然傳來鈍痛,回憶戛然而止,男人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阮芷音,”程越霖眉峰緊蹙,壓低了聲音道,“抬頭,看著我。”
阮芷音回過神,應聲抬眸,撞進了對方漆黑深邃的瞳仁,表情還是有些恍惚。
“你現在這個表情,比哭還難看。怎麼,後悔了,還是認輸了?”程越霖嗓音不鹹不淡,卻隱隱透著股清冷的嘲意。
璀璨精致的銀色婚戒被人託舉在旁,本該是新郎新娘交換對戒的時刻,然而程越霖握起她的手後,卻單手插兜停在了那。
阮芷音纖細的指節上有淺淺的紅痕,男人眼神冷執淡漠地與她對視,幽深的眸底湧動著辨不分明的意味。
她明白他話中的意思,如果真的後悔了,這是最後能夠反悔的時刻。
她可以拋下滿場的賓客,拋掉之後的流言蜚語,頭也不回地離開這——
像秦玦一樣消失在婚禮上,同時也在這場對局中認輸。
程越霖此刻的表情,就像是在無聲地問她:阮芷音,所以你會認輸嗎?
霎時間,她已經做好了決定。
阮芷音深呼一口氣,徹底安下神來。
她取過那枚銀光閃爍的男戒,潋滟眸光中似有挑釁:“程越霖,你是來嘲諷我的嗎?”
“你覺得呢?”
程越霖揚眉,眼看著她報復似的將那枚男戒狠狠推到了底,又恢復成那副玩世不恭的闲散。
瞥了眼自己手上的戒指,他這才慢條斯理地取過女戒,低下頭,緩緩戴在了她的無名指上。
“阮嚶嚶,沒聽見汪鑫那傻子的話嗎?我分明是犧牲了清白的名聲,”頓了頓,然後抬眸輕哂,“跑來搶,親,了。”
“我都已經勉強當了新郎……”
“所以呢?”
“我很貴,你總得把戲演好點。”
像是為了印證這句話。
下一秒,他俯身下來——
薄唇微涼,吻在了她的嘴角。
溫熱的掌心扶在後腦,兩人靠得太近,鼻尖縈繞著股清爽凜冽的松木香,和纏繞其中淡不可聞的煙味。
…………
阮芷音眼眸微闊,睫毛簌簌顫動,還未反應過來,他已起身抽離。
“請多指教,程太太。”
第6章
阮芷音醒來時,渾身俱是酸軟,仍未散去昨日疲憊。
婚禮的確累人,身體累,心更疲憊。
要穿著尖細高跟鞋挺直腰背站半天,還要掛著優雅面具同心思各異的人寒暄。
婚禮結束後,程越霖有事回了公司。而她沒回老宅,被他順道送至回國後買下的那套精裝公寓。
阮芷音的銀行賬戶裡並不缺錢,不提幫導師做對衝基金時賺的,求婚時秦玦還給了她30%的T&D股份,他自己僅留下5%。雖是B股,豐厚分紅卻是實打實的。
前兩年陪秦玦創業雖辛苦,但他對她也算是體貼入微,生活尚有幾分溫馨。
這也是陷入爭執這大半年,阮芷音仍未放棄這段感情的原因。她覺得,有些問題可以溝通解決。
但事實是,她高估了他們的感情。
不過要是哪天林家人知道秦玦變相在給她‘打工’,表情怕是豐富至極。
洗漱完畢,阮芷音走進廚房隨便熬了點粥,坐在餐廳喝著,墊墊肚子。
等會兒要和程越霖回阮家吃飯,顯然還得應付麻煩,很容易壞了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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