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最後的時間，我不想蹉跎在病房裡，我想出去走走，最後再好好看看這個世界。」

「我太痛了，就這樣吧。」

 

醫生沉默許久之後，在出院同意書上籤了字。

 

我收拾好東西，小季來和我道別。

 

「許小姐，是不是因為網上那些人？」

 

「你別放在心上，她們根本就不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小季一臉不憤，為我抱不平，「那個秦致也是，根本就不關心你，還跟其他人炒緋聞，有什麼好的？」

 

我忍不住笑。

 

「不重要了，從今往後，我和他再無關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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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擔心我，就算是隻能再活一天，我也會好好活著的。」

 

小季紅了眼。

 

「不過，我還有一件事，想拜託你。」我換上輕松的語氣。

 

「是什麼？」小季疑惑道。

 

我拿出準備好的東西，遞給她。

 

離開醫院，我去了很多地方。

 

都是我曾經想去卻未能踏足的地方。

 

我走了許多路，看了許多景，認識了許多人。

 

期間秦致聯系過我，我都沒有回復，而是直接切斷了所有聯系。

 

最後，我回到了家鄉。

 

那家水果店，還是和我記憶中的一樣簡陋破敗。

 

隻是我媽，比我記憶中蒼老了許多。

 

暗淡發紅的燈光下，我看見她仔仔細細地挑選出最大最好的水果，擺在顯眼的位置攬客。

 

然後坐在那裡，雙眼無神地發呆。

 

「媽……」努力了許久，我才叫出那個久違的稱呼。

 

我媽先是茫然地左右看了看，然後視線終於落在了我身上。

 

她先是愣住，然後是不可置信、驚喜、生氣……

 

「S丫頭，你還知道回來！」

 

「我還以為你S在外面了，永遠不回來了！」

 

「你爸沒了，你都不回來，你怎麼能這麼狠心呢？」

 

說著說著，她失聲痛哭。

 

我也沒想到，年少時我拼命想要逃離的地方會是我最後的落腳處。

 

我慢慢走過去，她看著我消瘦的身體，眼神裡露出幾分心疼。

 

「怎麼瘦成這樣？是不是沒有好好吃飯？」她一邊說，一邊從旁邊拿起一個蘋果遞給我，「你先吃個蘋果墊墊肚子，媽去給你做飯。」

 

看著手裡的蘋果，我本該無動於衷，心裡卻酸澀起來。

 

「媽，這還是你第一次給我這樣又大又紅的蘋果。」我輕聲道。

 

我媽愣了愣，然後有些心虛地別過眼。

 

「說什麼呢？難道我以前虧過你？」

 

說完，她急匆匆地跑去買菜做飯。

 

我在家裡住下，多年未歸家，我媽像變了一個人一樣，每天變著法地給我做好吃的，噓寒問暖。

 

年少的那些苦難和隔閡仿佛完全不存在一般。

 

我知道原因，她如今對我好，不過是因為我爸走了，她心心念念的兒子也沒有，晚年隻能依靠我一個人。

 

可她的主意注定要落空了。

 

「媽，我得了癌症，活不了多久了。」

 

我拿出單子給我媽看。

 

我媽呆了呆，然後仔仔細細看著檢查單上面的字，看了好久。

 

最後，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

 

「是媽對不住你，是媽錯了……」她不住地說道，「如果我以前對你好一點兒，你也不會……」

 

如果？

 

沒有如果。

 

我別過臉，不想讓她看見我臉上的淚。

 

外面天光正好，我卻隻覺得自己一寸寸地灰暗下來。

 

人是能感覺到自己生命流逝的。

 

我知道自己的時間到了。

 

要走的那一天，我媽陪在我身邊，表情悽苦。

 

我望著窗外和煦的雲，輕聲道：「媽，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你說，你說什麼媽都答應你。」我媽拼命地點著頭。

 

「我的S亡證明上，名字……能不能改成許念？」

 

「我不喜歡……許念籽這個名字。」

 

就算是S，我也不想帶走。

 

我媽反應了幾秒，然後泣不成聲。

 

「好，媽答應你！媽答應你！」

 

我終於安心地閉上了眼。

 

11.

 

秦致聯系不上許念籽了，在某一天他才突然發現這件事。

 

從年少到現在，他早就習慣了許念籽在身邊，從沒想過會有失去她的這一天，自然對她說的分手的話嗤之以鼻。

 

那個女人怎麼可能離開他？

 

不管是因為愛錢還是愛他，都不可能！

 

秦致無比篤定這一點，所以當他找不到許念籽的時候，他第一反應是有些茫然。

 

他找人打聽她的下落，卻一無所獲。

 

秦致這才恍然驚覺，這些年來，許念籽一直在圍著他轉，她沒有朋友，沒有家人，沒有自己的生活，以至於到現在，他也不知道該去哪裡找她。

 

最後，他去了最後見到許念籽的醫院。

 

「重症病房？」秦致看著面前的指示牌，不可置信。

 

上次許念籽不就是因為喝多了酒住院嗎？怎麼會在重症病房？而他上次竟然也沒有發現？

 

秦致心裡沉了下去，有些不好的預感。

 

不，不可能！

 

他抬腳想要離開，下意識地不想知道某個他早就應該發現的真相。

 

「你就是秦致吧？」

 

一個護士攔在他的面前，眼神不善。

 

「你怎麼現在才來？」她控訴道。

 

秦致被這質問的語氣弄得有些不適，「你是？」

 

「許小姐有東西讓我給你。」護士板著臉道。

 

秦致連忙問：「你有許念籽的消息？她去哪兒了？」

 

護士愣了愣，然後不可置信道：「你不會到現在都不知道許小姐得了癌症吧？」

 

「癌症？」猶如當頭一棒，秦致呆在原地。

 

他不願意相信，「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許念籽那樣的人，怎麼可能得癌症呢？」

 

許念籽就跟雜草一樣，在哪裡都能存活，怎麼會得癌症？

 

「對，胃癌，晚期。」護士不耐煩道，「我把東西給你，我還要工作呢。」

 

她去拿了許念籽留給秦致的東西，是一個筆記本。

 

她遞給秦致，「許小姐臨走前隻留下兩樣東西，這是給你的。」

 

秦致顫抖著手翻開了筆記本，本子已經有些發黃，扉頁上寫著「我和秦致。」

 

上面的字跡從青澀到成熟，顯然跨越了許多年。

 

「2013 年 9 月 13 日，學雜費，400 元。」

 

「2013 年 12 月 31 日，一雙球鞋，685 元。」

 

「2014 年 1 月 14 日，水杯，32 元。」

 

「2016 年……」

 

秦致渾身一震。

 

這上面，一字字、一筆筆清清楚楚地記錄著他和許念籽之間所有的金錢往來，就連一塊橡皮都有記錄。

 

他忍著情緒，翻到最後，合計的地方有一張銀行卡。

 

秦致知道，這卡裡的數字就是這個賬本的總額。

 

「我會還錢給你的！」

 

秦致眼神渙散，他想起年少倔強的許念籽說過的話。

 

他曾經不屑一顧，卻沒想到這是許念籽留給他最後的東西。

 

許念籽現在在哪裡？她怎麼樣了？

 

秦致的心被狠狠揪住，他眼裡含著痛意，不敢深想下去。

 

「你說她留下了兩樣東西。」許久之後，秦致啞著聲音道，「還有一樣呢？」

 

護士道：「另一樣東西，是給一位顧先生的，和你無關。」

 

顧先生？

 

顧廷！

 

秦致發瘋一樣跑去找了顧廷，讓他把許念籽留下的東西還給他。

 

「給你？」顧廷輕笑一聲，「那可不是給你的東西。」

 

「不過，你會看見的。」

 

顧廷的笑容，帶著一絲憐憫。

 

12.

 

秦致找到了許念籽的墓，墓上面的名字是許念。

 

她母親站在旁邊抹淚，「都是我不好，才讓她早早地沒了。」

 

「是我的錯。」秦致跪倒在許念籽的墓前，喃喃道，「是我錯了。」

 

這麼多年來，他有真心地對過許念籽嗎？秦致問自己這個問題。

 

他習慣了許念籽在身邊，不覺得那是愛，也從未珍惜，直到現在，秦致才知道自己失去了太多。

 

他們兩人，從一個明碼標記的吻開始，或許最初便是錯誤的。

 

以至於到最後，她都要用自己的方式跟他兩清。

 

不，他還欠她的！

 

秦致想起了一些事，他在網上發聲，為許念籽澄清，之前的酒局都是他一手促成的。

 

也告訴了所有人，《新芽》的原作者是她。

 

這下, 被罵的人從許念籽變成了他。

 

秦致看著那些字眼, 痛苦不已，為什麼之前他從未覺得許念籽承受了這麼多？

 

或許他是知道的，隻是不願意為她說兩句話，他不願意承認自己的卑劣和那脆弱的自尊心。

 

寧微打來電話。

 

「有事？」秦致語氣冷漠。

 

之前為了拉投資，他一直和寧微虛與委蛇，但現在, 他不想再裝了。

 

「許念籽S了，聽起來你很難過啊。」寧微語氣帶笑，「不過上次見她的時候，她明顯就病怏怏的，你難道沒發現嗎？」

 

秦致心裡一痛。

 

他真的沒有看見嗎？

 

不是，他看見了, 隻是沒在意而已。

 

「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不想說什麼，隻是想給你提個醒。」寧微道, 「去看一看顧廷投資的新電影, 你就知道了。」

 

秦致帶著疑惑, 找到了答案。

 

顧廷投資的新電影，《蘋果》。

 

編劇是……許念。

 

秦致恍然大悟。

 

原來, 這就是許念籽留下的另一樣東西。

 

一年之後，電影上映。

 

秦致買了首映的票。

 

他看著大熒幕上青澀稚嫩的男女。

 

陽光下，林蔭旁, 少年清俊，少女裙角飛揚。

 

「诶，你能不能讓我親一下？」

 

「我們在一起怎麼樣？」

 

「我相信你, 一定能實現夢想的。」

 

兩人的故事完全就是許念籽和秦致的翻版，隻是電影裡的主人公和他們不一樣, 有更美好的結局。

 

電影很快結束, 人群離開，一邊走一邊笑著討論劇情。

 

隻剩秦致一個人坐在最後排，紅了眼眶。

 

電影裡的主角越幸福, 他越覺得心如刀絞。

 

他忍不住想。

 

如果他和許念籽, 真的像這個故事一樣，有個好結局就好了。

 

「喂，你為什麼喜歡我？」

 

字幕放到一半，突然出現彩蛋。

 

「因為……一個蘋果。」

 

「蘋果？」

 

「對。」

 

秦致失神地看著熒幕。

 

蘋果嗎？

 

他的思緒陡然回到高中時代的某一天。

 

那是聖誕節前的平安夜, 班裡的同學流行互相送平安果, 他的桌肚裡也塞了不少蘋果。

 

他從來都不愛吃水果, 於是把這些蘋果送給了其他人。

 

最後一個, 他左右看看, 隨手給了許念籽。

 

「許念籽，你吃蘋果嗎？」

 

秦致記得，當時的許念籽一臉驚喜地看了那個蘋果許久, 才小心翼翼地咬了下去。

 

那個時候他不解, 怎麼會有人因為一個蘋果而高興成那樣？

 

現在，他終於明白。

 

原來，那是許念籽生命中收到的第一個又大又紅的蘋果。

 

許念籽和他清算了所有，唯獨留下了那一個蘋果。

 

這個蘋果, 是她愛他的開始，也是她愛他的結束。

 

空蕩蕩的電影院裡，秦致終於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