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聖上第四子李佀，十八歲初入戰場，二十歲大敗胡人，戰功赫赫，被聖上封為恭王。

 

恭王允文允武，不僅用兵如神，令胡人聞風喪膽，更是仁澤深厚，極受百姓愛戴，是大周朝出了名的賢王。

 

這樣大街小巷人盡皆知的事情，她竟然都不知道。

 

不知道是真傻還是在裝傻。

3

 

我發現了阿嫵的一個秘密。

 

每月的初一十五，恭王會來江府與少東家一同視察裝備鍛造進展。

 

這一天裡，阿嫵總是和平時不太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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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會莫名消失一陣，有時還會搶過她平常從來不做的送飯差事。

 

我無意中碰上過一回。

 

親眼看到她離開恭王的房間後，又依依不舍在窗戶外駐足許久。

 

阿嫵，竟然對恭王起了心思。

 

真是可笑。

 

一個低賤的燒火女工，竟敢肖想金枝玉葉，真是自不量力。

 

阿嫵卻似乎逐漸對我放下了防備。

 

一起看火時，她總會問我許多恭王的事。

 

那些流傳在民間的奇聞異事，真真假假，可她總是聽得很認真，像是任何關於他的事情都不願錯過。

 

有一次，我終於忍不住問了出來：

 

「你不會真的喜歡恭王吧？」

 

她像是被識破了什麼，渾身猛地一僵，眼神躲閃著。

 

「沒有，怎麼會。隻是總聽你們提起他……好奇而已。」

 

你最好隻是好奇而已，我冷笑。

 

恭王身份尊貴，不知道是多少高門貴女的夢中情郎，她怎麼可能有半點機會。

 

我冷眼旁觀，隻等著看她的笑話。

 

4

 

可我還是小看了她。

 

一場行刺，將她推到了恭王面前。

 

胡人將細作安插在了鑄鐵的工人之中，差一點就將恭王一擊斃命，阿嫵擋下了那一刀。

 

也為此幾乎喪命。

 

那些日子裡，恭王幾乎每天都會來看她。

 

他似乎感覺到了什麼，找我問過幾次她的事情。

 

尤其是，她姓什麼。

 

可沒人知道。

 

恭王那時的表情我很難形容，似是失落又似狂喜。

 

我知道，恭王也愛上了她。

 

他來工坊的次數越來越多，每一次來都想方設法同她說話。

 

他說他幼時有位玩伴也叫阿嫵，這是他們失散的第十三年。

 

他說他身邊的人都告訴他她S了，可他不相信。

 

他說他送過她一塊親手雕刻的玉佩，可她小時調皮，磕掉了一個角。

 

他說若她還活著卻不肯認他，他會恨她一輩子。

 

......

 

阿嫵的那塊玉佩我見過。

 

她日日藏在懷中，寶貝的如同性命。

 

後來，我才知道，阿嫵原名蘇嫵。

 

她的父親是前朝有名的謀臣，因被權臣構陷以巫蠱之術詛咒陛下，抄家流放。

 

唯她隱姓埋名活了下來，被一對平民夫婦撫養長大。

 

5

 

阿嫵最終還是沒能狠下心不認李佀，他也是她掛念了十三年的人。

 

她和少東家江桀都加入了恭王的軍隊，隨他四處徵戰。

 

阿嫵性格沉穩，江桀豪情萬丈。

 

二人在軍中屢立戰功，很快成為恭王的左膀右臂。

 

就這樣不知不覺過去了三年。

 

恭王在胡人的一次大規模進犯中大勝敵軍。

 

皇帝大喜，命三皇子李䀐替他前來犒賞三軍，並迎恭王回京。

 

見到李䀐的第一面，我的心就不再屬於自己了。

 

他的長相並不像恭王那般出挑。

 

可當我冒著凜凜寒風送飯去他屋子時，他將自己的手套摘了下來，覆在了我快要被凍僵的手上。

 

「女孩子的手要好好養護，別凍傷了。」他這樣說著。

 

輕描淡寫地一句話，就讓我賠進去了一生。

 

6

 

蘇嫵和江桀要隨恭王一同回京復命，我求她帶我同去。

 

她有些為難：「阿婉，當初是你不眠不休地照顧我，才將我從鬼門關拉了回來，這些年我早已將你視作親妹。帶你回去不難，隻我的身份特殊，此一去是福是禍都是未知。」

 

我緊緊握住她的手：「既是姐妹，便該有福同享，有禍同當。姐姐，阿婉不怕。」

 

我雖有私心，可這番話也是發自肺腑。

 

阿嫵與恭王相認之後，便將我安排至將軍府當值。

 

差事輕松了，月糧反而更多了，連帶著家裡人的日子都比從前好過了許多。

 

她是真的待我不薄，我亦想真心相待。

 

可我沒有想到，這一次長安之行，竟將我們所有人的命運都牽絲引線般纏繞在一起。

 

在宿命的漩渦裡，有些悲劇，必將上演。有些真心，實難長久。

 

皇帝要將廷尉之女楚寧許配給恭王。

 

她是長安城第一才女，家世容貌樣樣出挑，亦早心儀恭王許久。

 

可這些年來，恭王與阿嫵早已心意相通。

 

隻是礙於她的身份，才不敢急於請陛下賜婚。

 

恭王拒絕了這個提議，為此還惹惱了皇上，挨了足足三十個個板子。

 

可令他和阿嫵最痛苦愧疚的卻不是這個。

 

楚寧是一個太過美好的女人。

 

她愛恭王，卻並沒有因此恨阿嫵，反倒與他們成為了推心置腹的朋友。

 

皇帝不知從哪裡聽說了蘇嫵的身份，震怒之下將她押入大牢。

 

為救阿嫵性命，楚寧冒用父親身份，與恭王一起找到了當年參與巫蠱之禍的最後一個人證，拼S將他送入宮中，指認了真正的幕後主謀。

 

真相水落石出，一代權臣落幕。

 

蘇氏一族重新恢復榮耀，楚寧卻因差點累及全族被父親打得半S。

 

後來啊……

 

阿嫵和恭王終究無法將幸福建築在另一個女人的鮮血之上。

 

李佀娶了楚寧。

 

蘇嫵卻因為帝王的愧疚，愈發得到重用。

 

再後來……

 

李䀐看上了蘇嫵和她背後的家族。

 

他當著我的面低聲下氣地同蘇嫵議親，眼神從不在我身上停留半分。

 

仿佛那個在冬日裡贈我手套，在春日裡為我簪花的人從不是他。

 

女人的妒和恨是世間最毒的毒藥。

 

我用一杯合歡散爬上了他的床。

 

可他竟因我的算計要掐S我。

 

我心如刀絞，卻依舊不甘。

 

我騙他，蘇嫵最聽陛下的話。

 

若他用偽造的情信告知陛下蘇嫵與他已有肌膚之親，陛下為了蘇嫵的名聲定會下旨賜婚，到時蘇嫵就算不想嫁也隻能嫁。

 

他對我的話深信不疑，果真照做。

 

然後，蘇嫵抗旨，恭王夫婦因替她求情遭受連累，被趕去邊關。

 

臨別之前，她揮劍割掉了一席袍角，與我斷義。

 

她說：「阿婉，你好自為之。」

 

好自為之。

 

我怎麼會不好呢？

 

我逼走了最大的勁敵，還懷上了心愛的人的孩子。

 

我贏得徹徹底底。

 

可我為何還是不開心？

 

阿嫵走了，我依舊沒有爭來李䀐的真心。

 

越爭不到，便越想要。

 

我陷的越來越深，助他登帝位，助他擴江山，甚至連唯一的兒子都隻用來討他歡心。

 

可坐到了這個位置上的人啊，最不缺的是冷漠，最罕見的是真心。

 

他的女人越來越多，我越來越可有可無。

 

甚至隻能眼睜睜看著他除掉恭王，卻無能為力。

 

李佀和江桀戰S，楚寧和蘇嫵不知所蹤，那些曾經在我生命中留下濃墨重筆的人一一退場。

 

我終於，也倦了。

 

7

 

第一次注意到那個女孩是在李䀐駕崩之後。

 

序兒找到我，求我保住她的命。

 

他說，李䀐本想在傳位於他前取我性命，她也算誤打誤撞將我救下。

 

她長的很美，美的讓我想起了曾經的一位故人。

 

性情卻似乎更像我。

 

S纏爛打地待在序兒身邊, 趕都趕不走。

 

讓我很難將她與「妖妃」這個稱號聯系起來。

 

我原以為, 她也會像我那樣泥足深陷，直至在這深宮之中香消玉減。

 

可後來才發現，真正陷進去的那個人, 似乎是序兒。

 

他會冷著臉嗤罵她送來的食物不合口味，再一口不剩的吃掉。

 

會態度惡劣地逼她離開, 隻為在她堅定的態度中找到一絲安心。

 

也會因為她的大度和不在意發瘋，拼命同別的女人在一起刺激她。

 

可他不知道，擰巴和傷害留不住愛, 隻會逼走愛。

 

所以, 她離開了他，沒有一絲留戀。

 

就如同她的母親當年一樣, 從來不為不值得的人駐足，至S也不原諒。

 

隻留下我們這些所謂的贏家，看似什麼都得到了，實則兩手空空，滿身荒涼。

 

江慈走了, 也帶走了序兒的魂魄。

 

他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 才三十幾歲便生了華發。

 

後來又開始嘔血。

 

胡人攻破潼關的那日, 他終於一病不起。

 

我在樂生的護送下南渡, 到達金陵的那一天, 聽到了他自缢在宮中的消息。

 

宋夕顏帶著胡人攻入未央宮, 下令將他的屍身掛在城樓上，給他的所有子民觀看。

 

我終於也嘔出了一口鮮血。

 

大周近百年的喪權辱國，竟是隻有在恭王手中才過了幾年揚眉吐氣的日子。

 

如今，終究是走向了寂滅。

 

我拖著年邁的身軀執政, 面對著虎視眈眈的宗室藩王, 不知該將這爛攤子交給誰。

 

直到那天, 樂生急匆匆衝進我寢殿, 一邊笑一邊大聲地喊著：「太後，您快醒醒, 看看誰來了！」

 

我抬起頭往外看去，明亮的日光下，黑衣男子與紅衣女子並肩攜手，正緩緩朝我走來。

 

恍惚之中，我似乎又看到了當年的李佀與蘇嫵, 他們一身戎裝, 為國拼S。

 

男兒壯志，女兒豪情。

 

縱滿身傷痕, 亦從不覺得疲累。

 

我微笑著閉上了眼, 連帶著身體也輕盈了許多。

 

蘇嫵啊蘇嫵, 臨到生命的盡頭，我又欠了你一次。

 

可唯有將國家交給他們，我才能真正走的安心。

 

8

 

承平十一年，胡人攻破長安城, 佔領了未央、長樂兩宮，周懷宗李序自缢殉國。

 

太後趙氏在宦官的保護下南渡金陵，暫理國事。

 

太後S後，懷宗堂弟李若雪以大周正統身份繼位, 建立了一個新的政權，修生養息，圖謀北伐。

 

史稱南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