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其實那場仗也不全怪他們，大俞那時候根本沒有跟北燕相爭的實力。

 

「隻是當時皇上和三叔他們都年輕氣盛，所以才……」

 

林遠嘆息一聲，側過頭來看向我。

「聽我爹說，當年皇上也差點折在那兒，至今都還帶著傷病，他們能撿回一條命，純屬老天保佑。

 

「這些年裡，皇上勵精圖治，為的就是早日將公主接回來。

 

「出使燕國的人派了一批又一批，給出的條件一次比一次豐厚……

 

「可燕國就是不放人。」

 

我沒有吭聲，許是看出了我不對勁，林遠伸頭過來看我。

 

「小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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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頭看向他。

 

「我無所謂，這些事，娘親說了算。」

 

「公主那麼疼你，你看開了，公主也就看開了。」

 

林遠接著說道。

 

是嗎？

 

希望吧！

 

我隱約有些不安，安城公主的事在我們看來或許不算事，但娘親又會怎麼想？她到現在還不知道這件事呢！

 

要怎麼跟她說呢？她還能受這樣的刺激嗎？

 

我都不知道。

 

「诶，你去哪兒？」

 

「太晚了，回去了。」

 

我從假山上跳了下來，回去的時候，發現舅舅也在。

 

娘親依偎在他的懷中，頭發散亂，地上是被她撕碎的繡布和砸壞的瓷器。

 

我不記得這是她第幾次發瘋了，每一次舅舅都會迅速出現，任她抓，任她撓，都隻是耐心安撫。

 

「玉卿，別怕，皇兄在了……別怕……」

 

我看著他摟著娘親，抱著她的腦袋，聲音溫和又悵然。

 

「皇兄是來接你回去的，回去了我們就一直在大俞不走了……

 

「你想住在宮裡也好，想再嫁也好，我都依你……

 

「都過去了，玉卿別怕，都過去了……」

 

28

 

娘親似乎真的在慢慢變好。

 

天氣好的時候，她也開始帶著我去街上逛逛。

 

或是跟舅舅一起，又或是跟林錚將軍一起，或者他們一起跟著，再帶幾個侍衛和宮人。

 

她摟著我走在前面，這兒看看，那兒瞧瞧，偶爾回頭，跟兄長或是「戀人」說上幾句。

 

關於安城公主的事，我怕是再難說出口。

 

我怔怔地看著娘親，陽光照在她的臉上，很是燦爛。

 

或許這才是她的人生該有的模樣，而不是每天困在院子裡，任人欺辱。

 

「我還從未在燕都逛過。」

 

娘親輕聲說道，伸手拿起一根糖葫蘆遞給我。

 

「夫人……」

 

小販剛開口，宮人就已經把銀子遞上了。

 

「多謝夫人，謝夫人……」

 

小販笑著說著吉利話，就差沒跪下磕頭了。

 

「小時候，我可喜歡吃糖葫蘆了。

 

「也不知道燕都的糖葫蘆跟西京城的一樣不一樣。」

 

娘親自顧自地說著，全然沒有理會那個小販。

 

她又拿了一根，隻是咬了一口，整個人卻又僵住了。

 

「怎麼？不好吃嗎？」

 

舅舅趕緊走上前，又吩咐宮人去把城裡的糖葫蘆都買下來。

 

「等下你回去都嘗嘗，哪家好吃，以後就買誰的。

 

「若還沒有喜歡的，便讓廚房做，總會做出來的。」

 

娘親搖了搖頭，小聲嘀咕了一句。

 

「我不記得糖葫蘆該是什麼味了。

 

「或許就是這個味道吧！」

 

舅舅一愣。

 

「再買些桃酥吧！」

 

「好。」

 

娘親回頭朝著他笑了笑。

 

「我就知道皇兄最好了……」

 

她自己撒嬌還不夠，還要拉著我一起撒嬌。

 

「南歸還想要什麼？讓舅舅買。」

 

「我不知道，都沒吃過。」

 

「好，都買。」

 

29

 

那天回去後，皇上似乎也覺察到了娘親的異常。

 

他派了暗衛跟著娘親，又叮囑我，若是有什麼不對一定要馬上告訴他。

 

娘親的不對勁嗎？

 

我看著娘親窩在屋子裡繡著花，臉上明顯有了血色。

 

這些天她該幹什麼幹什麼，不僅會帶著我出門逛，還會讓宮人盯著我上課，遣人去告訴廚房午飯想吃什麼……

 

可我晚上總能聽見她的抽泣聲，早上見她，眼睛也是紅紅的。

 

我也拿不準她到底好沒好。

 

在燕都被攻破的三個月後，皇祖父被抓了回來，北燕徹底亡了。

 

舅舅曾經問過我，要不要去看看他們。

 

「不了，反正也不認識……」

 

我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但凡他做個人，娘親也不會那麼慘。」

 

「你沒見過他們嗎？」

 

舅舅微微蹙眉，看了一眼娘親的院子，沒有繼續追問。

 

「我和娘親一般不出門，宮裡……應該也沒去過。

 

「反正他們也不喜歡我們。」

 

舅舅嘆息一聲。

 

「無妨，等回大俞後，你就住宮裡。」

 

他伸手揉了揉我的腦袋，表現得極其溫柔。

 

「先住在宮裡，後面看玉卿怎麼打算。

 

「大俞的皇宮，永遠都是你們的家。」

 

我不知道皇上怎麼處理皇祖父和我那些叔伯姑姑的，隻知道他給我賜了國姓，從此我便改名叫蕭南歸。

 

在這段時間裡，我跟阿柔道了別。

 

她最終選擇留了下來，跟她的舅舅舅媽和外祖母一起。

 

舅舅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明顯松了一口氣。

 

他曾許諾若是阿柔跟著我們一起回去，他會給她和我一樣的待遇，為她擇婿，送她出嫁。

 

而現在，他大筆一揮，給阿柔封了長寧郡主，食邑三萬戶。

 

「你真的不走嗎？」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問，或許是因為她是我在北燕唯一說得上話的了。

 

「不了，舅舅還在等我，阿娘也在這裡。」

 

她低聲說道，卻低著頭，不看我的眼。

 

我知道，她是想起自己的娘親了。

 

阿蘭畢竟是替娘親S的，即便知道害S她的不是娘親，但阿柔也沒法做到心平氣和地對待娘親，以及我。

 

「你不用擔心我，舅舅舅母對我也很好，外祖母也在，不用擔心。

 

「更何況皇上也給了我們很多賞賜，我現在是郡主了，你不用擔心我。」

 

阿柔笑著看著我，最終還是伸手抱住了我。

 

「對不起，可我真的好恨，好恨好恨……

 

「阿娘她不該S的，不該S的……」

 

……

 

我沒有說話。

 

雖然我們都不知道，那是不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30

 

林家的男兒S了不少，剩下的大都留了下來，鎮守北燕。

 

皇上將他家從忠義伯提到了燕國公，其他立了功的男子也皆有封賞，或伯或侯。

 

但隻有林錚將軍和林遠跟著一起回來了，林錚將軍封了侯，林遠也有了爵位。

 

看來他給我說過的那些話也不全是吹噓，自己還真是有點本事的。

 

回去的路很長，我之前真不知道，原來外面的世界那麼大。

 

我們走了快兩個月，都還沒到大俞。

 

一路上，皇上和林錚將軍一有空就會去陪著娘親，陪她出去散步，替她牽著馬走在郊外的草地上。

 

他們都說娘親以前很喜歡騎馬，馴馬的技術不輸他們，或許再過一段時間，就可以在草場上策馬奔騰了。

 

而林遠一般是來找我的，他給我買簪子，教我騎馬。

 

他對我很認真，但他也真的很喜歡說教。

 

「你這樣不對，應該拽著韁繩……」

 

「腳不能踩得太進去……

 

「雙腿夾緊馬肚……

 

「不，不是那樣……」

 

……

 

氣得我對著他的馬屁股就是一鞭子。

 

「诶，我好心教你，你這是恩將仇報！」

 

林遠氣鼓鼓地說道，隻三兩下，他就將馬又拉了回來。

 

看他這樣，我突然有些好奇。

 

「你大哥S了，二叔四叔也S了……」

 

我靜靜地看著他，不知道為什麼他還能整天嘻嘻哈哈。

 

林遠一愣。

 

「這是我們作為武將的命啊！我祖父那輩七個兄弟就隻活下來倆，所以從我記事起就明白，我們的日子都算是從老天手裡偷來的。」

 

嘆息一聲後他又釋然地笑了。

 

「這些仗總要有人去打，我們已經比那些士卒好太多了。

 

「更何況，S在戰場上也是榮譽不是？」

 

他笑著看著我。

 

「南歸，你也不要太難過，北燕的日子已經過去了……

 

「人生苦短，及時行樂。」

 

我沒有搭話，隻是盡可能地多帶林遠去找娘親。

 

希望他的這份沒心沒肺，也能傳給娘親一點。

 

31

 

也不知道是不是林遠的功勞，到了大俞後，娘親的狀態明顯好了許多。

 

雖然不及林遠的嬉皮笑臉，但能說能笑，總的還是不錯的。

 

到大俞的那天，娘親脫了鞋，光腳走在故鄉的土地上，不知道隨著什麼旋律在那裡舞蹈。

 

深秋的天氣已經陰冷起來，她卻仿佛什麼感覺都沒有，光著腳，走在泥地上，走在小溪裡，抬頭看著風吹落葉，輕笑。

 

舅舅和林錚將軍都去勸過，她身子本來就不好，萬一著涼……

 

他們都勸不動，於是便找上了我。

 

但我和他們不一樣，我看著高興。

 

從我記事起她就會跟我說起外面的世界，給我說山澗的溪流和瀑布，還有一望無垠的稻田和裡面的遊魚鴨鵝。

 

現在，她終於可以再次看到了。

 

「舅舅，現在娘親高興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舅舅一愣，眉頭微蹙。

 

「馬上都要到京城了，她有什麼不高興的？」

 

但舅舅最終沒說什麼，隻是吩咐太醫提前備好湯藥。

 

再然後，娘親自然是病了，病得不算輕，卻還比以前更高興了。

 

她隻要還能走就會想著出去玩，就算是不能動了，也會讓舅舅替她搜羅一些好玩的小東西。

 

她和林錚將軍的關系也越發親密，甚至有時候即便林錚將軍在屋子裡，她也會毫無顧忌地睡過去。

 

似乎離京城越近娘親越興奮，到了之前她去過的奚城後，她會跟我說起往事，甚至還拿我打趣。

 

「之前母後一直不讓我出去玩，她說我是公主，怎麼能隨隨便便出去呢？我要是經常出去，那其他姐妹知道了又怎麼辦？」

 

娘親摟著我，看著窗外的人間煙火，笑得溫和。

 

「她還說，等我長大了，嫁人了，以後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我不知道外祖母有沒有後悔過這件事，後悔不讓娘親多出去走走，擔心她再也沒機會出去玩。

 

但是娘親不提，我也不會問。她好不容易好一點，怎能讓她再想起那些傷心事。

 

「但是父皇同意了，我不知道皇兄怎麼說服父皇的，他和阿錚來奚城的那次，也帶上了我。

 

「我扮了男裝，跟著他們在街上策馬，沾了皇兄的福，街的兩側都用紅綢圍著，街上一個人都沒有。

 

「後來他們還帶我偷溜出去玩，阿錚還給我雕了一支簪子。」

 

娘親突然愣了一下，眼神黯淡下去。

 

「你覺得林遠怎麼樣？」

 

我一愣。

 

我知道聊點別的事是好事，可是這問題我真沒想過。

 

我隻想和娘親在一起，娘親讓我嫁人我就嫁人，不然我就一直守在娘親身邊，聽她講故事。

 

32

 

娘親沒有理會我，自顧自地說著：

 

「林遠是個好孩子，燕國公也是講道理的人，更何況還有阿錚在，你這麼懂事，在林家的日子定會舒心。

 

「當然，要相互喜歡，才是最好，主要還是看你。」

 

我沒有回答，我不知道為什麼，娘親沒有提起林錚將軍。

 

他們才本該是夫妻的，如果他們成婚，那我和林遠就算是堂兄妹，自然沒戲。

 

她到底是沒想到，還是遺忘了這件事……她不該知道安城公主的啊！

 

娘親沒有察覺到我的異常，依舊在那裡絮絮叨叨：

 

「宮裡的也不錯，我走的時候，祁安都已經會叫姑姑了，他現在大了，懂事了，也會照顧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