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佳詫異道：「你不會覺得學跳舞是浪費時間嗎？或者..你不怕被人罵舞女？」

 

我皺眉道：「怎麼可能呢？像我這種四肢不協調的人真的超級羨慕會跳舞的！」

 

「快快教我。」

 

小佳會心一笑，放下酒瓶。

 

她走進了房間裡換上了一套閃閃的流蘇裙和舞鞋，頭發盤在腦後。

 

氣質一下子就顯得不一樣了。

 

「好美。」

 

我脫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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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耐心地給我介紹著國標舞：

 

「國標舞裡的拉丁舞，分為五個舞種，倫巴，恰恰，牛仔，桑巴，和鬥牛...。」

 

小佳說這些的時候，眸裡閃著光。

 

她自信的樣子，是我第一次見到。

 

這一晚，她在陽臺給我展示了五種舞蹈。

 

偌大的夜空，成為了她的背景板。

 

煙花在她身後消散。

 

此時此刻的她，就像夜空中永不下場的月亮。

 

也許是酒精的作用，我的腦袋有些發沉，迷迷糊糊睡著了。

 

我隻記得睡著前，我們約定好新的一年我們要拋開耳邊的聲音，朝著夢想出發。

 

再次醒來，我躺在了床上，身上有蓋好的被子。

 

床尾疊放著我今天要穿的衣服。

 

我提過一嘴，冬天起床穿衣太冷了。

 

那天後，小佳都會幫我把衣服準備好放在床尾，要我躲在被子裡穿就不冷了。

 

我和她說，我們之間不需要為了得到對方注意做出討好的行為。

 

她說不是討好，而是發自內心的想珍惜我這個朋友。

 

我換好衣服後鑽出了被子，打算給她做早餐。

 

結果本是一片狼藉的客廳被收拾得幹幹淨淨。

 

才六點，小佳就起床了嗎？

 

我走到她的房間推開門，空無一人。

 

被子整齊的折好在床上。

 

我疑惑的打開手機，打算給她打電話。

 

卻看到她的手機放在了床頭櫃上。

 

應該是出去買東西了吧。

 

我回到房間掏出手機準備看看自己的短視頻賬號。

 

卻看到了小佳在凌晨三點給我發來的信息。

 

10

 

【雲朵，謝謝你讓我多活了一段時間，我很開心。】

 

【也謝謝你在我生命的最後讓我擁有了朋友。】

 

【雖然你有些笨笨的，不懂怎麼安慰我，但對我來說，你能認真聽我說話就很好了。】

 

【你說你想搬出去那天，我提出要陪你一起，其實是想看看你能不能逃出束縛。】

 

【也許我們的行為在外人看來很自私，但我也想看到你勝利。】

 

【可惜啊，我還是沒有熬過自己這關，要先走了，軀體化真的難過。】

 

【其實，我們約好年後一起為夢想出發的時候，我有一瞬間覺得我要新生了。】

 

【對了，今天是我的生日，謝謝你陪我。】

 

【還好很多人都回鄉過年了，就算我S了，也不會嚇到很多人對吧？】

 

【時間不多了，我要走了，快四點了，二十二年前的今天是我出生的日子。】

 

【雲朵，你要好好為夢想努力。】

 

【如果真的有天堂，我希望有一日能在天上看到你為電視劇配音的樣子。】

 

【但是我聽說，自S的人會入地獄，算了，不想了。】

 

【再見，雲朵，祝安好，你的朋友沈佳。】

 

消息看完後，我的手不斷發抖。

 

正在我不知道該去哪裡找她的時候，媽媽打來了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她焦急的聲音：

 

「朵朵？你沒事真的太好了！」

 

我疑惑道：「怎麼了？」

 

「你沒看手機今天的熱點嗎？那個小佳跳樓了！我以為你也出事了，嚇S我了。」

 

「直播裡拉起了警戒線，也拍得不清楚。」

 

「你們租的那裡現在S人了房東要找人賠錢怎麼辦？」

 

「讓你不聽我的話，非要搬出去住還不告訴我地址！媽媽能害你嗎？我早說了這種不務正業的人你不要接觸..」

 

我腦子嗡嗡作響。

 

已經聽不進電話那頭媽媽的話了，隻感覺一條條刺耳的電流音灌入我的耳中。

 

到底是什麼，突然改變了她想活的想法？

 

明明她自S前幾個小時還是好好的啊...

 

小佳為了不拖累我，而走得遠遠的。

 

媽媽還在電話那頭喋喋不休。

 

我扯著嗓子聲音顫抖道：

 

「她在哪裡跳的！」

 

「你和她住一起你不知道嗎？就在臨安小區....。」

 

臨安小區，是小佳自己的家。

 

是她寧願租房也不願意回去的家。

 

沒等媽媽說完，我掛斷了電話，直奔臨安小區。

 

到達現場的時候，她已經被蓋上了白布。

 

我要跟上救護車的時候，我媽也趕來了。

 

她使勁把我往回拽嘴裡喊道：

 

「你是不是有病！她家沒人了一會送殯儀館你掏錢嗎！」

 

「滾開！」

 

我惡狠狠地瞪著我媽，把她甩到在地。

 

她的眼淚噴湧而出指著我吼道：

 

「你個沒良心的東西！你為了個外人推我？外人S了你這麼關心？以後我S了你要有這一半緊張我，我就會燒高香了！」

 

我大聲道：

 

「你放心！我S了你都不會S！」

 

「你把你心中的怨氣和負能量全部灌輸給了我，你心情暢快了，留給我消化，你怎麼會S呢！」

 

「就算你真S了，我一定給你風光大葬！」

 

說完我頭也不回跟上了車。

 

車門關閉前還聽到我媽在叫罵：「行，你現在巴不得我去S了！」

 

我捂住耳朵，閉上了眼睛。

 

11

 

辦完手續，可以處理沈佳的後事了。

 

我給她定做了墓碑，上面刻著：

 

沈佳，一九九八年，一月二十九日正月初二凌晨四點生。

 

於二零二零年，一月二十六日正月初二凌晨四點逝世。

 

墓碑上需要一張她的單人照。

 

我的手機裡隻有我們的合照。

 

辦好一切後事手續後，我回到了我們租的房子拿她的手機，準備找一張單人照。

 

打開門，家裡還是溫馨的布置。

 

冰箱裡的飲料啤酒我們還沒喝完。

 

我走到她的房間，拿起了床頭櫃上的手機。

 

準備點開相冊的時候，無意瞥到了她的短視頻 app。

 

右上角有九十九加的紅點提示。

 

我記得小佳從來不會在短視頻平臺上發作品的。

 

我點開了她的社交軟件。

 

映入眼簾的評論是：

 

【那些罵她的人呢？你們怎麼注銷賬號了？】

 

【很抱歉，以這樣的方式認識你。】

 

我點開小佳的唯一一部作品。

 

發布時間是凌晨一點。

 

她畫了一個美美的妝，大方的坐在鏡頭前揮手打招呼：

 

「大家好，我曾經是一名重度抑鬱症患者，多次想過輕生。」

 

「直到遇到一個叫雲朵的姐姐救了我，我們的童年與青春相似。」

 

「她讓我覺得，我的聲音也可以被聽到。」

 

「雖然我的媽媽去世了，但是她的聲音如夢魘一樣圍繞著我，無法擺脫。」

 

「但是雲朵姐姐可以，她決定逃離那個家，我也想陪著她做到我做不到的事。」

 

「我們約定了一起追尋自己的夢想，也希望其他和我一樣生病的女孩也能找到新的方向，我們加油吧！」

 

視頻最後，小佳為了解開被抑鬱症折磨的女生心結。

 

在平臺說出了自己的經歷。

 

她希望通過自己的經歷，鼓勵更多和她一樣的人重新振作。

 

這個笨蛋，自己還沒站起來，就急著想帶別人走出來了。

 

現在她的評論區大多數都是惋惜心疼的評論覆蓋。

 

當然，也有臨安小區的居民們抱怨房價。

 

說她為什麼不換個地方跳，非要在自己從小長大的小區裡跳。

 

直到一些凌晨鼓勵過她的人貼出當時在底下罵她的人的截圖。

 

我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又不想活了。

 

【論跡不論心，論心無完人，不管你的媽媽如何打壓你，但你還是完好無損的長大了。】

 

【你又要她養你，還要給你提供情緒價值，哪裡有這麼好的事？】

 

【就算你媽媽當初養的是一條狗，也會乖乖朝她搖尾巴吧？】

 

【所以你的媽媽S了，你還要搬出來鞭屍，真的，養你還不如養條狗！】

 

【動不動就說自己抑鬱症，那你就去S啊，上網博同情還不是不想S？】

 

【怎麼可能有媽媽這樣？還不是你沒出息，又不掙錢，還整個抑鬱症花家裡錢治病對嗎！】

 

【你母親那個年代，大多數都是在打壓下成長的，她沒文化，為了生存，沒時間抑鬱，但她養大了你，你該知足。】

 

這些評論底下，小佳都極力自證：

 

【我對我媽媽很好，我工資也高，我也拿錢報答她了。】

 

【但在她眼裡，我還是一無是處。】

 

【她會用惡毒的言語挑我的毛病..。】

 

當然，沒有人聽她的解釋。

 

小佳最後的回復時間是凌晨兩點半。

 

【我以為所有人都會像雲朵一樣感同身受，但我忘了，你們是幸運的，抱歉。】

 

那些「教育」小佳的人裡，也有抱怨影響房價的那批人。

 

那是從小看她長大的老鄰居。

 

那是圍坐在小區單元樓前附和著小佳媽媽說她壞話的老鄰居。

 

12

 

沈佳去世我沒哭，領取骨灰盒的時候我沒哭，給她訂做墓碑我也沒哭。

 

看到這些評論我哭了，哭得全身發抖，哭得看不清截圖上的字。

 

她明明可以不用S的。

 

她以為自己好起來了，她想讓更多人人看到光。

 

笨蛋！大蠢蛋！

 

我忍住發抖的手，一張張的保存評論區的截圖，聯系了律師起訴。

 

隻可惜，最嚴重的隻是獲得了道歉和拘留罰款的處罰。

 

律師說，小佳本來就有重度抑鬱，網友稍稍點火，就會燃燒。

 

所以，要真的定罪很難。

 

那些注銷賬號的人，也許過段時間就會申請一個新的賬號。

 

他們會再次拿起親情的審判錘，錘向每一個吐槽父母的「不孝子女」

 

小佳下葬後，我離開了這座城市。

 

聯系了之前邀請我為電視劇配音的負責人，希望他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在我一再保證下，他終於給我介紹了工作。

 

由於出色的表現，我也接了很多部電視劇的配音。

 

媽媽知道我認真了，每天都會發消息道歉。

 

我知道，她的道歉是真的，但隻要我踏進家門，她又會覺得自己沒錯。

 

離開家的這段時間，她報過警，聯系過尋親欄目來找我。

 

還好，這次我沒有告訴她我在幹什麼，我在哪裡。

 

漸漸地，她放棄了，隻要我每個月給生活費就行。

 

我也想像爽文女主裡的那樣讓她自生自滅。

 

可是現實不允許。

 

13

 

五年後，我已經是炙手可熱的配音員。

 

不少當紅明星會指定我配音。

 

又是一年新年，我回到了那座城市。

 

當初與小佳租的那套房子，我已經買下來了。

 

回來祭拜她的時候，我會偶爾小住。

 

我買了她最喜歡的白玫瑰。

 

我看著她墓碑上的照片出神，仿佛看到了一層虛影。

 

她好像朝我豎起了大拇指：「雲朵, 你很棒, 終於逃離了。」

 

又好像在嘆息：「原來逃離這麼簡單。」

 

春雨滴落在泥土裡。

 

大年三十這天, 下雨了。

 

我的眼睛蒙上了一層霧。

 

和小佳聊了這些年的趣事後, 我擦了擦眼角的淚，準備離開。

 

「朵朵, 你回來了。」

 

我轉過身，看到了我媽媽。

 

她捧著菊花, 放在小佳墓前。

 

「你走後, 我常常會來這裡等你, 我知道你不回來看看我，也會回來看她。」

 

媽媽的語氣很平和, 我仔細看著眼前的她。

 

她的兩鬢長出了根根白發，眼裡沒有了戾氣。

 

多年不見，我想伸手抱抱她。

 

你瞧, 這就是可怕的血脈壓制。

 

但我始終沒有伸出手。

 

我知道, 我們之間隻有隔著一條陌生的長河, 才可以心平氣和的交流。

 

「朵朵，小佳的事我都了解了，我也明白之前那樣對你是我不對。」

 

「我上次也不該在病房裡那樣罵小佳，媽媽知道錯了, 朵朵，跟我回家好嗎？」

 

我隻想憑本事掙錢，但總會被人曲解。

 

「（時」媽媽疑惑道：

 

「警察不是說了是自S嗎？」

 

我抬頭看向刺眼的雨後陽光緩緩道：

 

「我看到兇手了, 很多人, 他們都站在陽光下, 俯瞰著地上垂S掙扎的螞蟻。」

 

「踏進家門, 我會莫名的煩躁, 聽到你聲音, 我也會。」

 

「剛剛找到人生目標的我, 不敢生病, 我不想S，我不想像小佳一樣軀體化。」

 

「我會盡好一個女兒該盡的義務，你不要再為難我了。」

 

我帶媽媽在飯店吃了一個團年飯後, 就找了個借口匆匆告別了。

 

這次, 她沒有鬧著留下我, 也沒有再罵我沒良心。

 

也許她是真的變了，也許隻是暫時的。

 

這些會用時間來證明。

 

13

 

我拖著行李回到了當初那個出租屋。

 

小佳去世後的很長一段時間, 我不敢看小佳的照片。

 

也不敢打開那個雲朵姐姐的賬號。

 

那個賬號裡在小佳去世後慕名而來的人很多。

 

五年後的我, 再次登錄了這個賬號。

 

評論區的留言, 是五年前的。

 

點贊最高的一條評論寫著：

 

【職業不分貴賤, 助人不談錢財，希望大家像博主一樣，遇到需要幫助的人，給予陪伴, 關心，傾聽，讓善意傳遞下去，我相信世間的人都會成為大善人。】

 

時間：2020 年 1 月 26 日。

 

我也點擊回復：

 

【最大的善意不是一定要付出多少, 而是不要隨意評判別人，如果人人能做到，那麼這個世界會少很多走向深淵的人。】

 

時間：2025 年 1 月 30 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