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無窮無盡的惡意向我湧來。

 

我感覺到了一陣陣窒息。

 

真的是我的問題嗎？

 

可是，我有什麼問題呢？

 

我還做得不夠好嗎？

 

11

 

全城開始搜尋人肉我。

 

我從小到大的事情被翻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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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為了博取流量，紛紛出來訴說我的事跡。

 

「我是林羽白的養母。林羽白啊，從小性子就獨。弟弟妹妹都讓著他，畢竟不是親生的，我們也是打不得罵不得的。沒想到，他如今竟然不顧親生母親的S活了。唉，我們也有責任，從小沒有教好他。」

 

「我是林羽白的高中同學。林羽白很不近人情，他學習好，從來不和學習差的同學一起玩。成績差的去和他請教作業，他是從來不屑一顧的。」

 

「我是林羽白的大學室友。林羽白大學的時候穿衣打扮都很講究，我一開始以為他是家境不錯。後來發現，他經常晚上不回宿舍的。」

 

「我是李心柔的舍友。李心柔作為林羽白的女朋友，那真的是沒說的。隨叫隨到，打飯打水，時常被我們嘲笑是賢妻。後來會分手，也是因為林羽白跟一些富婆不清不楚。這些，心柔從來不讓我們說的。她說好聚好散，畢竟是喜歡過的男孩。」

 

……

 

我看著那一張張臉，確實是記憶中的人。

 

隻是，她們說的是我嗎？

 

看著她們接過林言澈遞過去的錢，我懂了。

 

在財富面前，人性如此不值一提。

 

因為這些人的作證，輿論一時間甚囂塵上。

 

有記者帶著林家人找到了房東老太太。

 

12

 

「老太太求求您了，告訴我們小白在哪裡吧。否則，我S也不能瞑目。」

 

媽媽淚流滿面。

 

在我面前從來都是端莊冷淡的她，在鏡頭前，對我卻有用不完的眼淚。

 

腦海裡突然想起了我回林家時的場景來。

 

那個時候我剛工作三個月，要租房子，要吃飯，還要接濟念研究生的李心柔。

 

那點工資，自然是捉襟見肘的。

 

我穿著淘寶買的普通 T 恤和洗得發白的牛仔褲，站在林家昂貴的地毯上，滿身的不知所措。

 

就是這個時候，林言澈扶著媽媽從旋轉扶梯上走下來。

 

她們母子兩個身上全是私人訂制，高貴得像是天上的雲。

 

在我的小心翼翼裡，媽媽走到我身邊。

 

眼神挑剔地打量一番：「你就是我的兒子，簡直不敢相信。」

 

我雙手無措地絞在了一起。

 

「阿澈是弟弟，你以後好好跟著阿澈學。」

 

我抬頭看向媽媽身邊的男孩。

 

清雋無雙的男孩，看向我的面上是笑著的，但眼裡卻是有著令我不舒服的嘲諷和勝利。

 

「你們是怎麼回事？都跟你們說了，小白已經S了，你們是聽不懂人話嗎？」

 

房東老太太氣憤的聲音讓我從記憶中抽離。

 

就看見媽媽滿臉淚地抓著老太太的手：「不可能，我的小白怎麼可能S？他一定是在跟媽媽賭氣呢。」

 

「是啊，老太太你說林羽白S了。那林羽白的墳墓在哪裡？」

 

「小白沒有墳墓。」

 

老太太的話語落下，周遭就是一片低低的噓聲。

 

「小白真的S了。那天小白給我打電話告別來著，說他S了以後就想被撒入大海。讓我不要惦記，不要去找。」

 

這解釋不僅沒有作用，反而更佐證了我的裝S。

 

13

 

鋪天蓋地的，充斥著整個城市的全是對我的惡意。

 

我竟然讓這麼多人討厭嗎。

 

我自嘲一笑。

 

一顆心慢慢被黑暗吞噬。

 

「小白是世界上最好的孩子。」

 

情動八點半的演播大廳裡，主持人和臺下觀眾正激情討伐我的時候，一道渾厚蒼老的聲音傳來。

 

我循著聲音看過去，就看到演播廳的大門被打開。

 

一個滿頭銀發的老奶奶昂首闊步走進來。

 

越走越近，直至走到舞臺中央。

 

大家看清了她的面容，紛紛驚呼出聲。

 

「三禾老師。」

 

「竟然真的是三禾老師，瑰寶級藝術家。」

 

看到三禾老師，我忍不住靠近了幾分。

 

當初在被拉去搶救室的救護車上，三禾老師始終抓著我的手。

 

不停地鼓勵我。

 

「孩子，答應我，一定要活下來。活下來，三禾奶奶天天給你彈鋼琴。」

 

我終究是沒有活下來。

 

演播廳裡，三禾老師拿過主持人的話筒。

 

卻是數度哽咽。

 

「小白真的是這個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你們不要說他壞話，他聽到了，會傷心的。」

 

底下觀眾一片哗然。

 

如果換做其他人，她們早就跳起來反駁了。

 

但是說這話的是三禾老師，她們就按捺住了不敢置信。

 

「你們還記得半年前的新聞嗎？

 

「勇敢少年緊緊拖住歹徒，被捅十數刀，救下無數小天使。

 

「那個少年就是小白。」

 

14

 

所有人都震驚了，她們紛紛掏出手機，去搜半年前的新聞。

 

當時那個新聞轟動一時。

 

有個中年男子被裁員被離婚，衝動之下拿了水果刀衝向幼兒園。

 

當時正值傍晚放學，學校門口都是人。

 

他的到來，簡直像是狼入羊群一般。

 

最後是一個少年衝了過去，緊緊抱住那個歹徒。

 

生生挨了十幾刀。

 

當時，那個堅強的背影，被稱為最美背影。

 

卻，原來那個人是林羽白嗎？

 

「小白經歷一天一夜的搶救，最終還是離開了。

 

「離開之前，小白說他一輩子默默無聞，S後也想默默地離開。不要公布他的任何消息，讓他就這樣默默地走。

「這是小白的遺願啊，我們怎麼舍得違背呢。

 

「我為什麼會知道得這麼清楚呢？因為當時我的小孫女也在那裡，我親眼見證了小白的勇敢和堅毅啊。

 

「我前幾天生病住院了，不知道這些，否則我絕對不會讓任何人說小白的壞話的。」

 

三禾老師已經淚流滿面了，再次想起當初那些慘痛的畫面，依舊心傷遺憾。

 

現場也有很多人哭了。

 

有些人已經哭著說對不起了。

 

林家人面面相覷。

 

他們大概是沒想到我真的S了，而且是這樣壯烈的S法吧。

 

尤其是媽媽，盯著手機上的新聞。

 

一直喃喃地念著那個日期。

 

是啊，就是給媽媽捐骨髓的那日。

 

「你們欠小白一個道歉。這個城市欠小白一個公道。」

 

15

 

演播廳的大門處再次傳來動靜。

 

接著是五個人過來了。

 

其中一個還不是普通人，是流量小花許青華。

 

「就由我來做代表，講述一個天使的故事吧。」

 

許青華奪過林言澈手中的話筒。

 

「我半年前出了場車禍，眼睛受傷，險些失明。是因為小白捐贈的眼角膜讓我重獲光明，是小白給了我新生。

 

「除此之外，小白還捐獻了兩顆腎髒和一顆心髒。最後更是將她的身體捐贈給了醫學院做醫學研究使用。這是小白臨S之前的決定，他燃燒了自己，照亮了我們的人生。

 

「他臨S前還要給他的房東老太太打電話，說他們本來約好周末要一起去跳舞的。這回要失約了，得和老太太說下。他怕老太太太傷心，就說自己到時候骨灰會撒向大海。

 

「這樣的小白，值得所有人心疼。

 

「前面網上說的那些，全都是謠言。為了還小白一個公道和清白，我們親自走訪了小白的老家、小學、中學、大學。」

 

接著，許青華就讓工作人員在大屏上播放了她們記錄的影像。

 

「我是小白的鄰居，是看著小白長大的。小白這孩子，可憐啊。才三歲就要學著做飯了，五歲就要洗一大家子的衣服了。可憐見的，親生父母看到得多心疼啊。」

 

「我是小白的小學老師。小白的成績一直都是名列前茅的，非常乖巧懂事的一個孩子。其間，他父母還想讓他輟學。是我幾次上門家訪，曉之以理，他們畏於村子裡的風言風語，才勉強讓小白繼續讀的。」

 

「我是小白的高中同桌，小白真的是一個非常善良的人。班上同學有問題，他總是非常耐心地解答。在我們班級裡，除了兩三個不學好的，總跟外面混混胡鬧的，其他人都很愛小白的。他是我們班的班寶來著。」

 

……

 

播放到最後，整個演播廳裡是山呼海嘯般的聲音。

 

「最美小白。」

 

原來我不是一文不值。

 

也有那麼多人認可我。

 

我聽到了無數和我道歉的聲音。

 

感受到了善意。

 

16

 

林家人這次可謂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大張旗鼓地找我。

 

結果我都已經S了半年了都不知道。

 

這簡直是年度最大的諷刺。

 

被愚弄的群眾異常憤怒。

 

林家人感受到了來自四面八方的反噬。

 

林氏企業的股票當天跌停板。

 

全城更是發起了對林氏企業的抵制。

 

林家所有人，一時間像是過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

 

前面，他們想讓我體驗的，如今通通施加在他們身上。

 

爸爸和姐姐因為公司的事情焦頭爛額，出門沒有做好防護，還會被扔臭雞蛋。

 

林言澈整日也是躲著。

 

醫院裡，隻有護工陪著媽媽。

 

似乎是顧忌到媽媽白血病，醫院這邊倒是沒有人來鬧事。

 

但是媽媽的手機上，還是經常接到各種騷擾電話。

 

媽媽的病情本來就不理想。

 

如今種種壓力之下，更是惡化得很快。

 

她打電話讓林言澈來醫院陪陪自己，但都被以各種理由拒絕了。

 

媽媽不想在醫院裡等S，她就偷偷出院回了家裡。

 

家裡靜悄悄的，她就回自己房間。

 

結果卻聽到房間裡有人說話。

 

「那個老不S的是不是一直給你打電話？」

 

這聲音，是家裡保姆張姨的。

 

媽媽開門的手就停住了。

 

「是啊，真是煩S了。醫院裡有護工，還一直打電話讓我過去陪她。」

 

林言澈素來溫柔的聲音，此刻卻是尖厲無比。

 

「也是她的報應，自己的崽子都不愛，愛別人的崽子。這次遭報應了吧，就等著S吧。」

 

「還是媽媽你對我好。」

 

「那當然，當年媽可是千挑萬選給你選了這家的。」

 

然後裡面就是笑嘻嘻的闲話家常的聲音了。

 

我看著媽媽臉色青黑，異常難看。

 

媽媽靜默了一會，還是悄然離開了。

 

我不知道是失落，還是麻木。

 

即使這樣，媽媽也還是覺得林言澈更好嗎？

 

17

 

媽媽回了醫院。

 

失魂落魄地在過道上撞了一個人。

 

「是你啊。你家兒子今天沒陪著你嗎？」

 

對上媽媽訝異的目光，那人解釋道：「你可能不認識我。但我卻是記得你和你家兒子。」

 

「你半年前不是在這裡做手術，當時我就看著你兒子上上下下地陪著你。不管你去哪裡，幹什麼，你那兒子都緊張又小心地陪著你。當時我可羨慕了，你這兒子真真是貼心的小棉袄啊。」

 

聽到別人的誇贊，媽媽隻是冷冷地回了句：「他S了。」

 

媽媽冷淡地走了。

 

那人納悶地正要說點什麼，就被旁邊的人拉過去科普了。

 

跟著媽媽離去的我，隱約聽到了那人的幾聲嘀咕。

 

「世界上竟然有這樣狠心的媽媽嗎？真是可憐了那麼好的孩子了……」

 

可憐嗎？

 

媽媽如今會覺得我可憐嗎。

 

大概是不會的吧。

 

因為我看到林言澈來醫院的時候，媽媽依舊如常地和他說話。

 

「醫生說我沒有幾天可活了，臨S前我想去郊外看看海棠花。」

 

「媽媽你別這樣說，阿澈心疼。媽媽你一定會沒事的，你要長命百歲，還要看著阿澈幸福的。」

 

林言澈眼淚汪汪的。

 

媽媽當即抱了抱他：「媽媽也舍不得你們。

 

「你叫上李心柔，還有張姨也一起去吧。到時候，張姨還能照顧我。」

 

「好的媽媽。」

 

去郊外看海棠的那日，媽媽堅持要自己開車。

 

「我以前的願望就是想老了以後，開車去旅行。如今是辦不到了，那就讓我開上這麼一點短途，算是最後的慰藉吧。」

 

媽媽這樣說了之後，其他人也就不再反對了。

 

畢竟，去郊外也就一個小時的路程。

 

到時候媽媽累了，隨時能換上別人。

 

「你們後悔嗎？」

 

冷不丁，媽媽陰冷的聲音在車上響起。

 

18

 

「媽媽，你說什麼？」

 

林言澈依舊天真無辜，不諳世事的模樣。

 

隻是，媽媽卻是沒買賬，反而神經質地笑了起來。

 

「呵呵，在你們眼裡，我一定是世界上最蠢的人吧。自己的崽子不愛，去愛仇人的崽子。」

 

林言澈和張姨的臉色瞬間就變了。

 

「快停車！」

 

張姨大喊。

 

李心柔也意識到不對，要去搶奪媽媽的方向盤。

 

「我一輩子自詡精明，最後卻是被隻鳩啄了眼睛。人人都說我眼盲心盲，活該得病。我也覺得是，小白那麼好，他那麼乖啊，我竟然為了你這麼個冒牌貨傷害小白。我也沒有什麼能賠給小白的了，索性就帶你們一起下去給小白賠罪吧。

 

「小白, 對不起，媽媽錯了。」

 

「啊！」

 

砰！

 

猛的一個急轉彎, 小車狠狠的衝下旁邊的山坡，滾滾而下。

 

我整個人都愣住了。

 

媽媽，你是真的覺得對不起我, 還是因為覺得自己被愚弄了呢？

 

警察趕來的時候，車內的情況堪稱慘烈。

 

坐在前排的媽媽和張姨當場身亡。

 

林言澈大面積燒傷，腿部也撞擊嚴重，醫生說必須截肢, 才能活下來。

 

而李心柔, 算是受傷最輕的了。

 

我都看到了。

 

在危險來臨的那一刻, 她狠狠拉過林言澈，擋在了自己前面。

 

她隻是雙目失明。

 

但，是永久性失明。

 

19

 

這起重大交通事故被報道後，全城都大呼惡有惡報。

 

林氏企業再遭重創。

 

各大股東紛紛拋售股票。

 

喪子喪妻, 事業重挫。

 

爸爸在一個晚上突發心髒病去世了。

 

S了三天才被人發現。

 

爸爸S後不到七天，林氏企業破產了。

 

姐姐瞬間一無所有。

 

剩下的是這個城市對她的惡意。

 

我看著姐姐整日酗酒, 最後似乎有點瘋瘋癲癲的。

 

後來，我就不怎麼去看看姐姐了。

 

似乎, 姐姐變成了蓬頭垢面的乞丐, 醉生夢S一般在橋洞裡等著路人的施舍過活。

 

最後, 姐姐好像被流浪漢帶走了。

 

那些，都與我無關了呢。

 

我最近都待在墓園裡。

 

眾人找出了我生前的一些東西, 給我在墓園裡立了一個衣冠冢。

 

我的墓前總是鮮花不斷。

 

三禾老師讓人搬來一架鋼琴。

 

實現了她當日的話，日日給我彈鋼琴。

 

「孩子, 這是三禾奶奶專門給你做的曲子，青春不回首。

 

「昔日苦難已成過往，撕裂黑暗，外面是無限光明。孩子, 奶奶願你來世一生平安順遂。」

 

一家人輪流給我打電話，都是無法接通。

 

「衝來」前奏的壓抑就像是我前面的人生一般。

 

被束縛，被打壓，被黑暗包圍。

 

掙扎，痛苦，傷心, 絕望。

 

曾經的我弱小無助，一點點光明的施舍都能讓我像是珍寶一般緊拽不放。

 

我像是深深陷進了那首曲子裡。

 

後面, 卻像是驚雷一般, 一隻手強勢撕開黑暗。

 

像是一隻驕傲的鳳凰，永不屈服於現實。

 

它一往無前, 不再回首。

 

前面是豔陽高照，是風雨後的彩虹。

 

聽了一個月後。

 

我感覺胸中的沉鬱消散。

 

整個人豁然開朗。

 

是啊，不是我不好。

 

隻是，世事莫測, 人心險惡罷了。

 

我終於釋然。

 

我看著三禾奶奶慈祥溫和的眉眼, 聽著明朗的鋼琴曲。

 

我知道我就要離開了。

 

我的靈魂越來越淡，最後化成點點星光，完全消散。

 

來生，我願更好地愛自己。

 

衝破一切束縛和枷鎖, 勇敢直面人生，無懼風雨，不畏前程。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