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丈夫把我的電視票送給表姐了。

 

那是我在河裡救人得來的。

 

他斥責我小氣，小事非要斤斤計較。

 

媽媽跟著數落，我從小就這樣，專門喜歡搶表姐的東西。

 

我很傷心，卻恍然大悟。

 

不管親情還是愛情，我從來都不是被選擇的那個。

 

不屬於我的家，不要也罷。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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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哥，電視機信號又不好了，可不可以過去幫我看看？」

 

周鈺瑩穿著白色襯衫，配上酒紅色背心，一臉自信地在門口張望。

 

我夾菜的手頓了頓，抬頭去看董毅安。

 

他三兩口扒完碗裡的白米飯，擦了擦油乎乎的嘴。

 

「走，我跟你去。」

 

周鈺瑩嫣然一笑，朝我投來的目光，帶著幾分得意：

 

「燕子，有空你也可以來。」

 

施舍般的語氣，讓我啪的一聲甩了筷子。

 

她似是嚇了一跳，捂著胸口，抱歉去看董毅安。

 

「董哥，燕子這是怎麼了，是不是還在怪我搶了電視機？」

 

「別管她，肯定是吃了中藥脾氣不好。」

 

兩人有說有笑地走了。

 

路過院子的合歡樹，周鈺瑩還踮起腳尖，替他把頭上的落葉摘走。

 

我看著一桌子沒收拾的杯盤狼藉。

 

濃稠的疲憊感從心底冒出。

 

2

 

周鈺瑩家的電視，是用我的電視票買的。

 

這年頭，物質稀缺。

 

有錢未必買得上緊俏的好東西。

 

那天我生日，路過河邊，看見一個孩子在水裡撲騰。

 

想也不想，我跳下去救人。

 

怎知，他是市裡無線電廠副廠長的孫子。

 

一家人回縣城探親，孩子頑皮，不小心掉到水裡。

 

副廠長夫人很感激，塞了一張電視票給我。

 

我頂著湿漉漉的身子回家，迫不及待想跟董毅安分享。

 

誰知，趁我發熱去醫院抓藥的工夫。

 

他把電視票送給我表姐周鈺瑩，還陪她把電視買回來裝好。

 

我跑到她家要說法。

 

我媽在她那幫著幹家務，劈頭蓋臉數落我：

 

「好女婿沒少你吃、少你穿，一張電視票而已，幹嗎跟你姐計較？

 

「看看你，明知懷孕不易喝中藥，還逞能下水救人。

 

「萬一害老董家沒了後，看我不揍S你。」

 

見我被數落得不像話，董毅安趕緊來當和事佬。

 

「媽，燕子知錯了，您消消氣。

 

「燕子，快跟媽認個錯。」

 

我一動不動，眼睛酸澀，渾身發燙。

 

心頭更是堵得慌。

 

他們似乎忘了，今個兒是我生日。

 

隻知道聯手起來欺負我。

 

周鈺瑩坐在電視機前，悠然吃著我媽削好皮的蘋果。

 

不消出手，輕易大獲全勝。

 

這樣的情景，過去發生過無數次。

 

3

 

周鈺瑩是八歲那年來我家的。

 

舅舅早亡，舅媽改嫁。

 

縣城長大的小女孩，穿著蕾絲花邊的紅裙子，惹人憐愛地回到村裡。

 

我媽一把摟住她，哭得呼天搶地。

 

她心疼周鈺瑩早早沒了爹，把過節才有的兩隻雞腿，通通給了她。

 

「鈺瑩，姑姑沒本事讓你頓頓吃肉，讓你受委屈了。」

 

我眼巴巴看著，也想要一個。

 

周鈺瑩扯著我媽袖子：

 

「姑姑，燕子不高興了，要不我分她一個。」

 

「不用！S丫頭饞得跟餓S鬼投胎似的，一百個都不夠。」

 

我隻能用鹹鹹的淚水就著米飯吞下，還得把碗筷洗幹淨。

 

我媽說，周鈺瑩之前過著小公主的生活，來家裡是讓她過苦日子了。

 

她不舍得寶貝侄女洗衣掃地煮飯擇菜，全扔給我幹。

 

周鈺瑩嘴甜：

 

「姑姑最好了，心腸跟天上的仙女一樣好。」

 

話一下子說到我媽的心坎上。

 

「鈺瑩，以後這裡就是你家，千萬別把自己當外人。

 

「我—定把你當親生女兒養大，想要什麼跟我說。」

 

周鈺瑩毫不客氣。

 

新買的衣服歸她穿，我穿她剩下的；爸爸買的糖仁歸她吃，我隻能撿點碎渣子。

 

本以為脫離了偏心的家，日子能變好。

 

可眼下，我自己找來的丈夫，好像也要被她搶去了。

 

4

 

我沒再去找周鈺瑩鬧。

 

不用想都知道。

 

董毅安把天線弄好，肯定會跟她一起吃我媽炒的南瓜子，嘮嗑看電視。

 

其樂融融是他們的。

 

我去了隻會讓大家不高興。

 

董毅安回來時，果然提著一小袋南瓜子：

 

「怎麼沒來？媽還問起你了！」

 

他剝好殼，遞到我面前，仿佛熨帖的好丈夫。

 

可我已經知道了。

 

董毅安不止用了我的電視票，還偷偷塞了四百塊給我媽，讓她給周鈺瑩買電視，叮囑別讓我知道。

 

他不了解我媽。

 

有人把周鈺瑩看得比我還重，是我媽覺得最值得炫耀的事。

 

周鈺瑩比我好看，嘴巴比我甜，學歷比我高一大截。

 

連性格，也是她開朗活潑，我怯懦得像鹌鹑。

 

可不被愛的孩子，哪有底氣表達自己？

 

周鈺瑩是我媽的驕傲。

 

隻有在挑對象這件事上，眼光不如我。

 

周鈺瑩想嫁的人看著溫文爾雅，卻在婚前跟別家千金跑了。

 

我找的董毅安一開始窮困潦倒，除了臉一無是處。

 

是我陪他養豬賺錢，慢慢才把日子過好。

 

可這樣一個男人，兜裡有了點錢後，心思和眼珠子都圍著我最討厭的人轉。

 

5

 

董毅安用我燒好的水洗澡去了。

 

我把那袋南瓜子扔到垃圾桶。

 

別人施舍的東西，曾經是我求而不得的愛。

 

可一次次傷害，終歸讓我明白。

 

沒有誰是靠得住的。

 

家人不行，丈夫也不行。

 

隻有靠自己支稜，才有機會站起來。

 

想通好像是一剎那的事。

 

我尋思著，秋天是生豬出欄旺季，馬上有豬販子開車來收購。

 

不能再傻乎乎全聽董毅安的。

 

說什麼錢歸男人管，才能安排好養豬的事，免得我操心。

 

我是真的怕了。

 

有周鈺瑩在，哪天我餓S在街頭，親媽都不會幫忙收屍的。

 

6

 

我側身睡在一邊，董毅安有意搭話：

 

「燕子，賣了豬，給你買一輛鳳凰單車好不？」

 

他心虛了。

 

我媽大嘴巴，沒準已經告訴董毅安，我知道了四百塊的事。

 

做了虧心事的人，才想著補償。

 

我冷笑：

 

「你口口聲聲說錢給你保管，轉頭就幫周鈺瑩買電視，是想氣S我嗎？」

 

「燕子，你以前說話不這麼刻薄的。」

 

「鈺瑩是你表姐，你媽說她被退婚後心情不好，求我多看顧點。」

 

那是幾年前的事了。

 

周鈺瑩心高氣傲。

 

不想找家底弱的小年輕，也不想找醜的有錢人，拖來拖去越來越難嫁。

 

董毅安苦口婆心：

 

「嶽母看重你表姐，我幫她，也是在替你盡孝。」

 

他明明知道，我媽對我很不好。

 

非拿這個當借口。

 

我沒忍住，諷刺道：

 

「不如我騰出屋子，把你一起讓給她？」

 

他面色一頓，用力拍打床板，語氣變得激動和憤怒：

 

「胡鬧！鈺瑩是黃花大閨女，你說這話等於玷汙她的清白。」

 

7

 

董毅安從未用這種語氣對我說過話。

 

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他這才下意識地慌亂哄我：

 

「別哭了，嶽母說你有父母，鈺瑩沒有。你有丈夫，鈺瑩也沒有。

 

「昨日，鈺瑩在公交車售票，還被出了名的街溜子大壯摸了手，氣得不想幹了。

 

「我隻是看她可憐，嶽母常去她那，電視機等於買給老人家看的。」

 

一通啰哩巴嗦的解釋。

 

在我看來，不過是辯解。

 

周鈺瑩哪裡可憐了？

 

她的新房雖小，卻是我媽找董毅安補要的彩禮，加上我爸攢了大半輩子的積蓄買的。

 

說要給她底氣。

 

我這親生女兒，看似有父母有丈夫， 實則一無所有。

 

8

 

次日一早，周鈺瑩過來了。

 

「董哥，你不是答應陪我去找大壯要說法，起床沒？」

 

她一臉委屈。

 

可身上穿著布滿精致印花的長裙，搭配素色的輕薄毛衣，看起來不像去幹架的。

 

更像招蜂引蝶。

 

「馬上起來，等等我。」

 

董毅安開水燙腳般，把衣服亂翻一通，找出新買的外套穿上。

 

周鈺瑩替他掃了掃褶皺，不滿地道：

 

「燕子怎麼照顧你的，衣服都熨不好！」

 

她看向我的目光很不滿，仿佛我是家裡的保姆。

 

董毅安仿佛沒有聽見。

 

我站在門口，跟周鈺瑩對視：

 

「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連筷子都要我媽洗，就別說自己有多擅長家務了。」

 

見她臉色下沉，董毅安急忙斥責我：

 

「好了！鈺瑩是你姐，怎麼說話的。

 

「嶽母說你沒家教，真沒說錯。」

 

脫口而出的話，連他本人都吃了一驚。

 

「燕子，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冷冷地勾起唇角：

 

「董毅安，你今天再管周鈺瑩的闲事，往後隻當沒我這個妻子。」

 

見周鈺瑩臉上露出興奮的表情。

 

我補了一句：

 

「不管你是把錢給她花，還是為了她把自己變成窮光蛋。總之，別再跟我扯上任何關系。」

 

董毅安隻當我說氣話：

 

「鈺瑩被欺負了，嶽母說，我不能坐視不管！

 

「你安心在家，賣豬的事別操心，我來處理。」

 

看著他火急火燎替另一個女人出頭。

 

我換了身衣服就出門。

 

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

 

這回賣豬的錢，董毅安一分都別想要。

 

9

 

我把大的兩頭賣給豬販子，小的等著過年S，賣了好幾千塊。

 

數著錢，心裡才踏實。

 

不枉我日日辛苦打掃豬欄，把它們喂得白白胖胖。

 

心裡美滋滋盤算著，來年多養幾頭。

 

這天，董毅安很晚才回到家，臉上帶著青紫。

 

看來是怒發衝冠為紅顏，跟大壯打了一架。

 

他一臉怒意：

 

「燕子，你把豬賣了，錢呢？」

 

「收起來了。」

 

「哪有女人家管錢的，說出去成了笑話，快給我。」

 

「不給！」

 

「憑什麼？」

 

「你先說結婚這幾年的家當，都去哪了？」

 

嫁給董毅安時，他很窮。

 

隻有奄奄一息的老母、搖搖欲墜的老屋，和一片貧瘠的莊稼。

 

我照顧了婆婆三年，給她送終。

 

辛苦種田，把省下來的錢，讓他學別人養豬。

 

日子剛有些起色，他就急吼吼買了新房子。

 

可也不至於所剩無幾。

 

「你撬我櫃子？」

 

「錢是我倆掙的，每回問你都支支吾吾，不興讓我自己看？」

 

「燕子，這錢是準備買豬崽的，你啥也不懂，別鬧！」

 

「我來買。」

 

「你一個小學畢業的懂個屁，難怪處處不如鈺瑩。」

 

萬萬沒想到。

 

同樣沒讀過幾天書的董毅安，竟為了周鈺瑩嫌棄我。

 

10

 

這一夜，我夢見自己回到小學。

 

我媽覺得留在村裡會耽誤周鈺瑩，必須搬到縣城。

 

可家裡供不起兩個孩子上學。

 

她一錘定音：

 

「燕子，鈺瑩身嬌肉貴，成績比你好，合該她讀。

 

「你皮糙肉厚，打豬草都比旁人厲害，就讓讓她！」

 

我求助地看向爸爸。

 

可他是悶葫蘆，性格怯弱，一輩子隻聽我媽的。

 

我哭得淚流不止。

 

我媽不以為意：

 

「燕子，你一個女孩子，不用讀太多書。」

 

「周鈺瑩不是女的？」

 

「再亂說，看我不撕爛你的嘴！你舅當年差點考上大學，鈺瑩一定可以。」

 

我早早被逼得出來幹活。

 

沒學歷，隻能東學一點，西幹一下。

 

周鈺瑩舒舒服服讀到高中，認識了旱冰場老板的兒子。

 

她翹課跟人家去舞廳跳迪斯科，喝著 5 毛錢一瓶的汽水，忘記學習才是最重要的事。

 

落榜後，我媽還不停安慰，觍著臉求人幫她安排工作。

 

可周鈺瑩怕苦又怕累，沒有什麼是做得長久的。

 

11

 

醒來時，枕頭邊是湿的。

 

夢裡，我一遍遍質問我媽，我是不是撿來的，表姐才是她親生的。

 

卻遭到無情掌摑。

 

從未被愛過的孩子，經常陷入自我懷疑。

 

我擦幹眼淚，提醒自己不能再被他們影響了。

 

摸摸衣服口袋。

 

臉色一白。

 

董毅安趁我睡著，把放在衣服裡側的錢拿走了。

 

我穿上鞋子，滿大街找。

 

快到正午，才見他推著一輛嶄新的鳳凰牌單車。

 

身後跟著我媽和周鈺瑩。

 

沒等來他吱聲。

 

我媽先發制人：

 

「燕子，你是不是瞞著毅安把豬賣了，還想把錢霸佔？

 

「我怎麼生了你這個不知羞的S丫頭，從前搶表姐的東西，如今偷自家男人的錢。」

 

她想上來打我。

 

像小時候那樣。

 

董毅安在周鈺瑩旁邊看著，一動不動。

 

我不可能坐以待斃，上前想搶過單車先走。

 

周鈺瑩大喊：

 

「燕子，你怎麼又搶我東西？」

 

我不敢置信地看向董毅安。

 

隻見他眼神閃爍，不敢看我。

 

我媽用力擰了一把我的胳膊：

 

「事到如今，我不怕告訴你。

 

「你掉水救人那天，毅安在鈺瑩那喝了酒，兩人睡在一張床了。」

 

耳邊有天雷滾滾。

 

那天生日，我燒得迷迷糊糊。

 

董毅安幾點回來都不知道。

 

他大喝一聲：

 

「嶽母，別亂說。我隻是醉了躺在床上，什麼都沒幹。」

 

我媽氣咻咻地拉過滿臉通紅的周鈺瑩：

 

「沒幹什麼也一起睡了大半夜，黃花大閨女的聲譽讓你毀了，你得對她負責！」

 

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