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景川略顯焦急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我回頭看他。
這花朝節,哪有什麼清清白白的燈謎。
「這個吧,除夕夜守歲,辭舊迎新。」
他拿起那盞燈遞到我面前,暖黃色的燭火柔化了他的凌厲。
即便瞎了一隻眼,也依舊深邃明亮。
我就那麼盯著他半響,驀地笑出聲:「好!」
「好好好!就這盞!」
「多謝蕭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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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火相映間蕭景川獨眼亮如星辰,我卻笑出淚花。
我拽過那盞燈籠,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宮姑娘!」
手裡的提燈在寒風中搖曳生姿,晃得我臉上晦暗不明,幸而兜帽遮住一半。
我沒動,隻聽見蕭景川遲疑問道:「我們以前,真的隻是好友?」
我喉間艱澀滾動,許多話不得出:「是。」
「那為何我見你,總有一種......」
總有什麼?我已經走遠了。
風揚起我的衣擺,也把身後不遠處的歡聲笑語傳進耳裡。
我忍著轉身的衝動,又聽見他小聲又焦急地低喃。
「棠棠,棠棠是誰?誰叫棠棠?」
李茉疑惑道:「糖糖?這是我的乳名啊!」
街邊萬家燈火仿佛照進了心裡,我又聽見他懷疑的聲音。
「你的乳名?」
「對啊。」
手裡的燈籠應聲落地,寒風熄滅了燭火。
棠棠。
我唯一能留住的甜,也成了別人的。
我捂住淚流不止的雙眼,快步往河邊跑。
8.
河邊有許多兩心相許的痴男怨女放花燈,我在拱橋上坐下。
淚水模糊了夜景下的燈火闌珊,冷氣不斷灌溉,我卻絲毫感受不到。
一隻節骨如玉的手突然探到我眼前,上好的雲錦手帕。
我抬頭,看見原本該遠在皇城太醫院的院正傅聞期,站在我面前。
他的手往前遞了遞,溫潤的聲音無奈傳來:「擦擦吧,堂堂公主,落得個如此下場。」
我接過他遞來的手帕,卻沒有擦去眼淚。
「你又好得到哪裡去。」
傅聞期的到來意味著兩件事。
一是給我治病的藥制好了。
二是父皇下了令,來確認蕭景川是否還活著。
「藥制好了?」
傅聞期在我身邊坐下,答非所問:「找到蕭景川了嗎?」
我點頭:「找到了,不過失憶了,什麼都不記得了。」
傅聞期沒再說什麼,拿出藥盒遞給我。
「復元丹,不能保證把你的病治好,但至少能讓你再多看幾年風景。」
我接過藥,朝他伸出手腕:「再替我號個脈吧,看看我還能活多久。」
傅聞期玉節般的手指捻了捻,搭上我的脈搏。
隻片刻,他收回手,替我掩上袖子。
清冷無悲無喜的眼眸看向我:「公主還剩三月壽命。」
「吃了著復元丹之後呢?」
「隻要你按我的醫囑,安靜休養,少則三年,多則五年。」
我忽略掉他話裡的關心,點點頭,這就夠了。
9.
我起身,正想和他談談蕭景川的事,身後傳來李茉的聲音。
「菀兒姐姐,這位是?」
我和傅聞期聞言回頭,視線落到兩人牽在一起的手,剛平息的酸楚瞬間回湧。
「這位傅公子是我朋友,和阿景也認識,是個大夫。」
傅聞期挑眉,湊近我低聲道:「我堂堂太醫院院正,公主就給我安個大夫的名號?」
我知道,他是想借機刺激蕭景川。
李茉見我們靠得有些近,神情了然地湊到蕭景川耳邊說了什麼。
大抵是誤會了我和傅聞期的關系。
我不想解釋,就由著他們誤會吧。
「你們準備什麼時候成親?日子選好了嗎?」
我說這話時,是看著蕭景川的,前幾日還能自然面對我的蕭景川。
現在卻總會在我看過去的時候眼神躲閃。
「你要走了嗎?」
這些男人都喜歡答非所問嗎?
「是要走了,所以問問你們,準備什麼時候大婚,看看能不能趕上。」
蕭景川張了張嘴,最後問了句:「什麼時候走?」
我轉頭看向傅聞期,不是我刻意,父皇既然派了他來,肯定不是為了我。
「我來,就是為了確認蕭兄是否還活著,順便接宮姑娘回去。」
這意思便是呆不了幾天,十裡的紅妝,我到底是見不到了。
等我們回去之後,蕭家和父皇就會派人尋來,到時候蕭景川的身份自然能夠恢復。
10.
李獵戶家住不下這麼多人,傅聞期來了之後,我和嬤嬤便搬到了鎮上。
雖不及京城的公主府,但比李茉家還是好很多。
到他們訂婚那日,我和傅聞期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上門。
來開門的是蕭景川,這個點,李茉自然是還睡著。
蕭景川看到我們手上提著東西,視線不自然撇開:「怎麼來這麼早?」
傅聞期不跟他客氣,直接把東西塞他懷裡。
「我們要走了,等會兒留下來吃個喜酒,下午便起程。」
蕭景川自覺從我手裡接過東西,皺著眉:「下午便啟程?」
「不再多留幾日?過幾天我和茉兒便成親了。「
我就這麼看著他不語,忽然很想抬手扇他一巴掌,就這麼把他拖回京城。
如果我還能活很久很久,那該多好啊。
我無言,傅聞期自然而然地接過了話:「宮姑娘身體不佳,不宜在外逗留許久。」
蕭景川點點頭,沒再說什麼,我們跟著進屋。
和我第一次來的時候見到的場景大不相同,不大的木屋已經掛滿了紅綢。
我想起我和蕭景川定親那日,他難得穿了一身紅衣。
騎著馬,灑了一路的喜糖,過路的乞丐都能撿到喜錢。
他驕傲得像個開屏的孔雀,大張旗鼓向所有人宣告我是他的妻。
那時他滿眼都是我,也隻有我。
11.
李茉醒後,看見我和傅聞期帶來的東西,對於蕭景川許她的那場十裡紅妝更是期待。
他爹倒像是瞧出了什麼,每每對上我的眼神,都會錯開。
閨女嫁得好,他這個老丈人也就翻身了。
又怎麼會考慮他人的感受。
傅聞期去準備回程的馬車,李茉在自己屋裡整理嫁衣。
我手指捻著傅聞期帶來的那顆復元丹,朝李獵戶要了一壺酒。
傅聞期來的第一天便給蕭景川號過脈,他傷在頭顱內部,淤血成塊,才導致失憶。
長久以往,會傷及根本。
這復元丹是極熱極寒兩味藥制成,寒熱相輔,陰陽之道。
雖不能治失憶之症,但可保他性命無憂。
我端著酒杯朝蕭景川走去。
「你的新婚,我參加不了,這喜酒,算我提前敬你的。」
他放下劈柴的刀,看也沒看,仰頭就喝了下去。
「我身體不好,就以茶代酒了。」
看見他喝下,我也該走了。
等傅聞期回來,回程的馬車已經停在了屋外。
他也象徵性地敬了杯酒,嬤嬤已經在收拾東西了。
我盡量克制著不去看他,害怕自己會忍不住強行帶他離開。
但他卻叫住了我:「宮菀,我有話和你說。」
我瞬間僵在原地,激動和喜悅交織在心頭。
卻在看見他眼底陌生的質疑時,散得一幹二淨。
12.
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曾經長公主在宴會上丟失了一串南海粉珍珠手串,現場幾位公子當場查案。
蕭景川懷疑了所有人,唯獨沒有懷疑過我。
我知道他為什麼用這副眼神看著我,他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好不容易安穩下來。
卻被我這個不速之客打斷了。
況且他向來敏銳,怎麼會察覺不到我對他的情緒。
「我......你說我們是世交,僅憑著這層關系,你就拖著病弱的身體來尋我?」
我牙間止不住地顫抖,躲在唇後打顫。
「你失憶失蹤,皆與我有關,我心裡過意不去,便找來了。」
蕭景川神色松散開來,他展顏一笑。
「那你們一路小心,也祝你和傅兄,有情人終成眷屬。」
我立馬轉過身,生怕慢了一步,就被他看見眼眶裡打轉的淚水。
背過身後,一下便忍不住奪眶而出,幸好忽然墜雪。
又急又大,不一會兒就落了滿頭,遮去了我滿臉的淚痕。
明明他就在我身後,莫名就像是隔了陰陽。
遠些的回憶又被勾起,我想起他曾賴在我的美人榻上,摟著我的腰隨我一起看話本。
遇上冬季,蕭景川最喜歡幹的事,就是拉著我一起淋雪。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
沒想到如今一語成谶,往後連白頭都成奢望。
13.
回程的馬車上,隻是一會兒走神的功夫,那山村已經離我許遠。
「還有多久到京城。」
傅聞期翻書的手不停:「六日。」
六日,加上剩下的時間,已不足兩月了。
時間過得很快。
「停車吧。」
傅聞期有一搭沒一搭敲在桌上的手指停下,他抬眼看向我。
眼神看似平靜,卻蘊含怒意。
突然,他像是察覺到什麼,猛地扣住我的脈門。
我無力掙扎,且隨他去。
「宮菀!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他一把甩開我的手腕:「你會S的!」
我伏在一旁,笑著喘息:「傅聞期,這不怪你。」
這真的不怪他,畢竟是我自尋S路。
他不過是看在我與亡妻有幾分相似的情面上,動了惻隱之心罷了。
我想起那位僅有過幾面之緣的傅夫人,冷顏清麗,美的恍若黃粱一夢。
傅聞期年僅二十便坐上了太醫院院正的位置。
我認識他的時候,他風光正盛,也清冷無情。
從籍籍無名到人人聞而敬畏的院正,他腳底踩著的枯骨不多,唯他妻子一條。
卻也足以讓一個傲骨卓越的少年變得沉如深淵。
許是因為我與他亡妻有幾分相似的面容,他對我總是多加照顧。
嬤嬤不知內情,還動過想讓我嫁給他的念頭。
可我知道,他對我的憐憫,不過是對亡妻放不下的深情。
這些年,他少有在太醫院的時候,總是一人背著藥囊從南到北。
隻因他的亡妻曾說,希望來世他不再做太醫院院正,隻是她喜歡的那個江湖遊醫。
可我們都知道,他回不去了。
「傅聞期,如果是她,會怎麼做?」
傅聞期不再作聲。
我便知道,他是默認了我的選擇。
年少時的傅聞期嗜妻如命,而如今快而立之年的傅聞期,隻會在院中伴風舞劍,借酒消愁。
「我時間不多了,不想困在公主府等S……」
我想去京城外走一走,去看看真正的,自由的天地。
「兩月後你來尋我吧,帶我回公主府。那裡有一顆海棠,記得把我埋深一點。」
大概是春天快到了,我竟聽見了傅聞期懊悔的聲音。
「為什麼就不能多等等呢。」
或許蕭景川日後也會這麼想。
為什麼不解釋呢,為什麼不告訴他過去的一切,為什麼不等,等他想起來。
因為一切和過去看似一樣,實際已經不一樣了。
傅聞期愛妻,可後來也愛上了權勢地位。
世上最難之事,莫過於兩全。
14.
寒了好幾日的天突然開始回暖,近春的雪卷風,帶著許些年味。
我特地讓小廝選了一匹千裡良駒,不過幾日,我們便到了塞北。
許是馬的天性,這良駒總是表現得很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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