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內並無回應,隻聞水聲哗哗。
難不成,王玙正在沐浴?!
我正忐忑不已,廂門豁然洞開,兩名女御手持空桶,託盤等物等在門外,那甲士回轉身,向我叉手行禮。
「女郎,請。」
請,請是什麼意思?
我在門口耗了一會,直耗得裡面水聲停了,才硬著頭皮往裡走。
誰知剛踏進去兩個腳,外面的門便被人拉上了!
(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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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顧室內,左側是一個六幅落地紗櫥,人影朦朧,右側則是兩排雞翅木衣架,掛著中衣、外裳、衣帶等物。
王玙輕柔的聲音從紗櫥中傳出。
「過來,為我穿衣。」
模糊的人影漸漸往外走,水珠揮灑,在灰鼠色紗櫥上留下點點斑跡。
我連忙從衣架上取了內衫遞進去,誰知王玙並不接,而是施施然走出紗櫥,在身後的木板上留下一個個湿潤、幽約的腳印。
我隻掃了一眼,便將眼睛看向別處,接著將那質感輕滑的內衫往對方肩上一搭。
對我的敷衍,王玙報以一聲輕哼:「你既有事求我,便不該是這個態度。」
我又躊躇了半晌,才硬著頭皮上前為他整理。
王玙很高,幾乎勝過我半尺,開肩寬厚,大理石一般蒼白堅實,在為他著衣的過程中,我的手指無可避免地接觸到滾燙肌膚,忽然有所感悟。
對方於我而言,絕非僅僅是一根粗壯的大腿。
他還是一個男子,一個颀長強盛,孔武有力的年輕男子。
這樣一個男子支開侍從,和我呆在一處密室,還要我貼身為他整理,到底是幾個意思?
我不敢自作多情,隻細聲問道:「王郎怎知我有事相求?」
王玙展開雙臂,任我為他系著衣帶,反應古井無波:「若非有事求我,你怎會來找我。」
對這毫不留情的剖白,我訕笑了兩聲。
「呵呵,哪有~~」
穿好了內衫,還有胯褶及兩襠,幸而我一路眯著眼睛,也算莫名其妙地服侍完了下裳,接著便是外面的大袖..........
然而王玙穿是穿上了,卻很不滿意。
「衣上無香。」
我看到衣架下有個博山爐,便將那香爐抱到他身旁,讓嫋嫋香煙往他身上貼,先左邊,再右邊,先上邊,再下邊..........
不知何時,姿勢變得微妙起來,他站著,而我筆直地跪在他身前,兩手還捧著香爐。
嘶,感覺怪怪的..........
王玙顯然也有同樣的感受,此刻也正低頭看著我,雙目中隱見血絲,遊動著我看不懂的情緒:「以後不要喚我王郎,要喚我褚卿。」
他說著,一對冷白雙手攏住我面頰,目光研判,睫根低垂:「真是個小可憐.........」
「怎麼數日不見,便瘦得尖嘴猴腮了?」
(二十四)
難以形容那狎昵的微笑。
誘惑,冷淡,兼之一份似有若無的憐愛,讓我胸中升起說不清道不明的燥意,身上沒一處自在地方。
這不對勁。
「王玙,你是不是........服石了?」
對方一隻手按在我肩上,手心燥熱,手指卻冰涼,我連忙將博山爐放在一邊,將他攙扶到外面的走廊坐下。
再看他顏色酡紅,眼神迷離,滾燙的身子倒來倒去,最後徑直倒在我懷裡,湿涼墨發散了我一身。
不遠處,兩名女御就垂著兩手站著,完全沒有上來幫忙的意思,隻遠遠地用嘴說話。
「自那日山上遇襲後,郎主便落下了腿痛的毛病,凡陰天必服散。」
原來如此。
人服石之後身體燥熱,需解開外袍,袒露胸襟,據說有那些豪放不羈的,還要從頭發裡捫幾個虱子來吃。
然而等了半天,也不見王玙捫虱子。
天色漸漸黑透,女御又端來一壺梅子酒,用沙冰湃了,兩兩倒在薄瓷杯裡,再擱上幾顆甜美的釀果,酒液淡紅,清香四溢。
王玙一指酒壺:「侍酒。」
他嘴裡要人伺候,那女御卻退後幾步,漸漸連人影都退不見了。
我隻好端起酒杯,將酒液往那柔軟的紅唇裡傾倒,一連伺候他喝了幾杯,方小心翼翼地試探:「王玙,之前的願望,我可以換一個嗎?」
「你拿什麼來換?」
他似笑非笑,眉眼劃開一道細浪:「那些金珠,不是盡數被巴郡庶人搶走了麼。」
聞言,我脊後一陣冰涼:「你早知我來意,還要我為你寬衣侍酒?」
可怖,無論在巴郡還是滁州,居廟堂之高還是處江湖之遠,恐怕沒什麼能逃得過王家之耳目!
他自知失言,隻哼了一聲。
「庾牧,巴郡第一碩鼠。太守府餓鼠成行,你一個野鼠進了人家的老窩,還妄想從裡頭偷出肉來?」
我欲言又止,好一會說不出話。
「當然,我隻知你丟了金珠,卻不知你傷了臉龐。」
說話間,王玙冰冷的手指輕觸我颧上,那日暗巷中磕破的傷口久久未愈,帶來一點曖昧的麻痒。
........他似乎在暗示我,說點什麼,或者做點什麼。
我這才後知後覺,從我進來的那一刻起,他的所作所為,似乎...........
在引誘我?
可他向來看不起我,如此又是何意?
不,南錦屏,不要做夢!
王玙與我,堪比雲泥,即便他對我有意,進了等級森嚴的王家,我這樣身份低賤的庶女也隻是一攤爛泥,任誰見了都能踩上一腳!
無法可想,我隻能無措地抓住那隻手,假裝聽不懂他的暗示。
「王玙,以你之能,拿回被搶的金珠易如反掌,這之後我可以將宅子賣了,所有金珠完璧歸趙.........」
見他心不在焉地聽著,我紅了眼眶。
「隻要你為我尋回小梅。」
(二十五)
那一日,我在河邊找到的女屍並不是小梅,害我白白浪費了許多眼淚,她定然還在太守府,隻是以我之能,永遠無法見到而已。
王玙聞言搖頭:「南錦屏,你一點虧都不肯吃,這樣可不行。」
他坐直了身子,面色重回冷淡,並無一絲剛才的放蕩昏聩。
眼看氛圍漸漸冷卻,我垂著眼眸,替他收起皎然如雪的衣袂,「王郎想要女郎,什麼樣的姿色沒有?」
「若隻是春風一度,並不算什麼,郎君若是有意,今夜錦屏可以留下。」
「.........不止如此。」
顯然,王玙對我的示好並不滿意。
我隻能跪在他面前,以額貼地:「或者錦屏居於城北,郎君可常來常往,亦無需郎君供養。」
「...........」
王玙凝視我低垂的面孔,神情漸漸變色:「進我王家,對你如此為難麼。」
我低聲道:「我不做妾。」
自小目睹母親潦草短暫的一生,我便立誓,絕不將自己性命交於他人之手。
他見我咬S了口風,不禁冷眼嘲弄:「你以為我有多屬意你?」
「不過是看你可憐,才想收你做妾!」
他話說的難聽,我頓感面上火辣辣的,忍不住反唇相譏:「王玙,你可曾在旁的小娘子身上花費這麼多功夫?」
「我........」
「郎君心中愛我,卻左右權衡,不敢娶我為妻,難道就不可憐麼?
聞言,他一張臉青白交加,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旋即摔杯於案,薄胎瓷濺了滿地。
「送客!」
(二十七)
我被王家甲士帶出了庭院,卻不知我前腳剛走,後腳一個熟悉的人影便從廂房深處衝出,不顧地上飛濺的瓷片,撲通跪倒在王玙面前。
「表哥,你也看到了,她拒絕了你,絕非你口中那種攀附富貴之人!」
王玙嘴唇緊抿,面孔浮上不耐。
「崔湛!你成何體統!」
崔湛卻牢牢抱住他大腿,神情慘白:「表哥明明答應過我的,若她連你的妾都不願做,那便是個有風骨的好女子..........」
王玙任他抱著,眉頭蹙了又放,似有憎惡:「難不成你真要娶她為妻?若隻是門第低些也就罷了,可她父親投了庾牧門下,名聲早已狼藉!」
「不礙的,隻要表哥為我在母親處說項——」
王玙冷笑一聲:「也不是不行。」
「隻是這之後,你恐怕便要回歸庶子身份。」
「不,這...........」
崔湛還待再爭,已被王玙淡淡推開,語氣令人生寒:「你崔家庶子女數十人,姑母也未必要盯著你一人栽培,既你一意孤行,想必她也另有打算。」
眼前人神情高蹈,口吻沉肅:「崔湛,你若真想娶南家女郎,便要做好庸碌一生的準備。」
「你,可真想好了?」
此言既出,滿室皆靜。
見崔湛跌坐在地,啞口無言,王玙一甩袖子,轉身便走。
沿著長廊回到小亭,隻見湖心波蕩,冷月無聲。
面前案上仍擱著那張貓戲鼠圖,他一哂過後,便將圖畫收起,女御隨即呈上一張嶄新的空白畫卷。
然而,不等他提筆作畫,面前便慢慢走來一瘦長人影。
垂頭喪氣,神情慘淡。
「此事,表哥便當我沒提過。」
「.........」
王玙頭都不抬,隻揮手令女御送客。
對方默然離去後,他筆下舔滿了濃墨,於面前的雪白簡帛上細細作畫,勾糅點染,濃淡相宜。
躍然紙上的,卻仍是一隻棲棲遑遑,小耳尖尖的野鼠。
風搖月影,竹簾輕動,王玙忽然淡淡一笑。
「心志如此飄搖,竟不如一女子。」
(二十六)
是夜,若不是王家甲士將我送歸,以我病病歪歪,幾近昏倒的情狀,完全不能靠兩隻腳走回去。
可能是篤定我傍上了王玙,南夫人甚至為我延請了女醫,將苦藥一籮筐地往下灌。
我想,我大約已經S了一次。
數天後的一晚,窗子敞著,幾株桂花開的開,敗的敗,碧綠葉子間結著米粒大的花盞兒,引得流螢在枝頭撲閃流連。
廂門一動,卻是南錦繡躡足進來。
她見我雙眼大睜著,駭了一跳:「你何時醒了?」
又走近幾步摸我額頭,神色欣慰:「熱已經退了,不枉阿娘為你延醫,她還說呢,S也要讓你進了王家的門再S..........」
「與他何幹?」
我冷冷的一句令她驚詫:「你,你莫非不打算嫁給王玙?」
「可你再耽擱下去,就真成老姑子了..........」
在大邺無論男女,大齡而不婚,便會被冠以不孝,不順之名,人人皆可吐上一口唾沫,足叫你活著比S了更難受。
聽聞此言,我心中毫無波瀾,隻淡淡回復:「你倒是嫁了,又如何呢?」
孰料,南錦繡在我床邊坐下,雙手絞著帕子,忽然便淚盈於睫。
「他,他不與我同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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