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番外（一）姜燁

1

我媽失憶了。

她的記憶停留在了十八歲，她不記得她有一個兒子了。

挺可笑的，她忘了有我的十六年。

不管是真還是假，我想她都應該挺後悔生了我的吧。

我意興闌珊，想著隨便她吧，反正跟我沒關系。

可是失去記憶的她卻總是往我面前湊。

我從來沒有看過這樣鮮活的姜笙，讓我忍不住想要靠近。

她還答應每天早起陪我去吃早餐。

我不怎麼相信。

小時候她就給我過很多許諾，可是大多沒有實現。

就像六歲的時候，她答應每個月陪我去一次遊樂場。

一開始她還能做到，後來周期拉長到了半年一次，再後來是一年，到最後我再也沒有去過了。

她還答應做飯給我吃，卻連廚房都沒進去過。

我倒要看看她這次能堅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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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她堅持了一天又一天。

2

我在學校打架了。

我不喜歡光華，也不喜歡光華的人。

我不知道他們哪裡來的優越感，總覺是得自己高人一等。

可是姜笙卻非要讓我去。

她想讓我出國。

她說這裡不好，讓我離得遠遠的。

可是她忘了，我的家在這裡，如果我離開了，就沒有家了。

為此我跟她大吵了一架。

她哭得歇斯底裡，嘶吼道：「你必須去。」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的情緒越來越不穩定。

我很害怕她的情緒失控，這會讓我覺得她很陌生。

於是我妥協了。

可是我每天都很煎熬。

我不想學習，我不想交友。

我越來越頹廢。

可是他們還要來招惹我。

沒忍住，我打了他們。

我以為姜笙會很生氣的。

可是她卻幫我出了氣，還帶我逃了學。

原來十八歲的姜笙這麼大膽？

後來是什麼改變了她？是我嗎？

突然，我希望她永遠不要恢復記憶。

尤其是在她想要給我轉學的時候。

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松快和前所未有的開心。

可是她卻砸了我送給她的小豬存錢罐。

3

她以為那個小豬存錢罐是她自己的。

是啊，她隻有十八歲之前的記憶。

她忘了，她的存錢罐被我不小心摔壞了，現在這個是我八歲的時候攢錢買給她的。

她很開心，把之前的錢轉移了進去。

她說：「這個存錢罐以後就是媽媽和小燁的快樂存錢罐，隻要我們遇到了開心的事情就往裡面存一次錢，好不好？」

那時候我想，這個存錢罐肯定用不了多久就會被塞滿。

可實際情況是，我們往裡面塞錢的次數越來越少。

快樂存錢罐已經沒有了它的存在意義，砸了就砸了吧！

而且，她也忘了。

4

她不僅忘了小豬存錢罐，就連銀行卡的密碼都忘了。

後來她迷路了，給我打電話，說她不知道怎麼回家。

我以為她是在跟我開玩笑，我以為她就是逗我玩兒。

即使後來在那邊找到他，我都以為是她想他們了，想要回去看看。

我從來沒有想過，她生病了，她忘了三十四歲的姜笙住在哪兒了。

我應該注意到的。

她越來越嗜睡，越來越瘦，記憶力越來越不好，她還流鼻血了。

可我隻顧著自己開心了。

我是真的很開心。

新的環境、熟悉的朋友，以及越來越融洽的家庭氛圍。

我以為姜笙的失憶是機會，是老天爺給我們重來一次的機會。

可是到最後我卻發現這是魔咒。

5

姜笙要死了。

她在我的面前倒了下去。

醫生說她腦子裡長了一顆腫瘤，惡性腫瘤。

那一刻，我的世界崩塌了。

假的，都是假的。

失憶是假的，對我好是假的。

她就是不想活了。

像兩年前一樣。

那一段時間她的狀態非常不好。

她經常盯著窗外發呆，我跟她說話她也不理，就好像看不到我的存在一樣。

她總是把自己關在暗無天日的房間裡。

我時常聽到她壓抑的哭聲。

那種感覺太糟糕了。

我不想了解，隻想逃。

我受夠了姜笙的要死不活，我受夠家裡的死氣沉沉。

這像一個家嗎？

這隻是一個牢籠。

可是我卻從來沒有想過姜笙會自殺。

她憑什麼自殺？

是她把我帶到這個世界上來的，是她讓我接受了這麼糟糕的現狀，可是到最後她卻要拋下我一個人離開？

憑什麼？

姜笙不能死！

我哭著求她，求她理理我，求她不要丟下我。

我以為這次她終於不會丟下我了。

可是她又要死了。

都是騙我的！

可是她說：「如果我真的想自殺，我會選擇喝農藥，而不是安眠藥。」

我突然想起了兩年前她對我說的話。

她說她沒想自殺，她隻是睡不著，她快死了，再這樣下去她怕她撐不住了，她得睡覺，她需要睡覺。

我沒有相信她。

哪個正常人會為了睡覺吃那麼多安眠藥？

多可笑，我好像永遠不願意去相信她、了解她。

我總在怨她，可是我又好到哪裡去了呢？

我應該相信她的。

我是她最親近的人，卻沒有發現她把自己困在了一個小世界裡，一直沒有出來。

醫生說她的失憶很有可能是她自己潛意識的願望，她想要用十八歲最好的自己來跟我告別。

我求她，求她別死，別丟下我。

因為我的祈求，她撐過了一天又一天。

可是太疼了。

撞得頭破血流都壓不住的疼。

她疼累了、哭累了，倒在床上昏昏欲睡。

她喃喃道：「我要陪著小燁，我不能死！」

她的記憶越來越混亂，她會時常說起我小時候的事，在我去追問的時候她又想不起來了。

唐姨問我希不希望她恢復記憶。

我搖頭，不希望。

就讓她的記憶停留在她最幸福的時候吧，即使忘了我也沒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