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盛抬起了頭,主公這句責備的話,其實不講什麼道理,他如何能阻止得了大庶長的決定。
但此話聽在心裡反而讓他覺得特別舒服。
主公和將軍原來是這般彼此信賴,相互關懷。
楊盛:“末將錯了,末將失職。”
程千葉:“將來若是還遇到此等情況,一切以將軍的安危為重,知道了嗎?”
楊盛:“是。卑職謹記。”
——
或許是因為一下放松了下來,當天夜裡,睡在主公賬內的墨橋生就發起了高熱。
他隻覺周身忽冷忽熱,整個人陷入了反復的噩夢中。
渾渾噩噩之時,墨橋生發現自己置身於冰涼的溪水中。
他正背負著主公,拼命的向前跑去,敵人的利箭一箭又一箭的射入他的體內,整條溪流都變成一片血紅。
必須跑,一直跑,不能停,帶著主公走。
突然之間,冰冷的血河不見了,背上的主公也不見了。
墨橋生發覺自己被按在熾熱的砂石地上,眼前擺著無數個燃燒著的碳盆。
有人拿起盆中通紅的烙鐵,狠狠的烙在了他的身上。
他感到一陣鑽心的劇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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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我又成了奴隸?
“主公,主公!”他慌亂的呼喊
“哪來的主公。”
“你做夢吧?”
“你主公早死了。”
“你隻是個奴隸。”
無數的聲音在陰暗處響起。無數巨大的烙鐵向著他靠了過來。
他陷入了無邊的恐懼之中。
“橋生,橋生。”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喚他的名字。
墨橋生喘息著猛然睜開了眼睛。
他發覺自己睡在一個漆黑的帳篷內。
黑暗中有人舉著一個小小的燭臺靠近了他,那一點點的橘黃色光輝裡照見了一張面龐,正是那個他在噩夢中拼命呼喚的人。
“橋生,你燒得很厲害,做噩夢了嗎?”
主公的面孔度上了一層橘色的光,顯得朦朦朧朧的,那麼的不真實。
主公坐在床邊,伸出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額頭,又擰了一條熱毛巾,給他擦去頭臉脖頸上的汗水。
溫熱的觸感,一點點的擦過他的額頭,臉頰,脖頸。
終於讓他的呼吸慢慢的平穩了下來。
“你看你,把自己傷成這個樣子。”
“楊盛都告訴我了,胸口中了一箭,還瘋了一樣不管不顧的騎馬趕路。”
主公一面責備著,一面換了一條冰帕子,覆蓋在他滾燙的額頭上。
寂靜的帳篷內,響起了墨橋生嘶啞低沉的聲音,
“我在來的路上,聽說絳城失守,主公你……生死不明。”
“我那時真的快瘋了,根本想不了那麼多。”
“幸好主公你沒事。”
他閉上了眼,睫毛輕輕動了一下,兩滴清亮的淚珠從他的眼角溢出,滑落了進枕頭裡。
“別哭啊。我哪有那麼容易出事。”黑暗中主公的聲音永遠讓他那麼心安。
墨橋生感到被褥被掀開了一角。
主公溫熱的身軀鑽了進來,挨著他躺著,一隻柔軟的手伸過來握住了他的手。
“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我正陪著你呢。”
寂靜裡響起主公的一聲嘆息:“哎呀,都叫你別哭了。”
一個湿潤的唇吻在了他的眼角,一點點吻去他的淚水。
最後那份灼熱落在他幹涸的雙唇上,
湿滑而溫潤的舌頭入侵了他的口腔,佔據了他所有的思維能力。
——
絳城的戰事依舊如火如荼,
但因為大庶長墨橋生已帶著先遣部隊入城,整個軍心都隨之安定了下來。
對士兵們來說,那位攻佔了淇縣,打下了鄭州,又一路西進奪取豐都地區,其後還獨自領軍覆滅了整個漢中的大庶長墨橋生,是他們心中戰無不勝的軍神。
主公和墨將軍都在絳城,那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但此刻躺在主公帳內數日的大將軍卻十分煩躁。
戰事那麼吃緊,主公卻嚴令他臥床休息,甚至禁止他起身走動。
每天夜裡,主公都坐在桌案前,一邊陪著他,一面批閱軍報,日日挑燈夜戰直到深夜。
墨橋生看著主公那消瘦的身影和那黑青了的眼圈,幾乎是一刻也不想再躺下去了。
這時候他真正的開始後悔起自己當初的衝動,要是自己現在沒有受傷,主公也許就不必這麼辛勞。
天色微微亮起,程千葉躡手躡腳的掀開了被子,溜下床來,一隻大手拽住了她的衣服。
程千葉轉過頭,看見墨橋生正從床上撐起身來。
“主,主公……”
“不行。你躺好。”程千葉直接打斷了他的話。
墨橋生的手沒有松開:“主公,臣已經不妨事了。如今我們從漢中趕來的大軍,已抵達並駐扎在絳州南面。今日之戰事關重大,臣若還是一直不在軍中露面……”
他猶豫了一下,覺得這樣說有損主公的威信,但他還是決定把話說出口。
“臣自從進了絳城,就再沒於軍中露過面,恐於軍心不穩。”
程千葉知道他說的是事實,剛剛從漢中抵達的大軍有二十萬之眾,這其中有一半以上的人數,都是墨橋生在一路攻佔豐都南鄭等地之時,一手收編的部隊。
他們中很多人,連程千葉這個主公的面孔都沒有見過,甚至連晉國的國土都是第一次踏入。
如今墨橋生入了絳城以後,就再不露面,確實不利於穩定軍心,時日曠久也許還會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
墨橋生看見程千葉神情松動了,急忙再接再厲:“臣就到城頭上站一站,監督一下戰事,絕不會肆意妄為,必是無礙的。”
程千葉考慮了一下,點頭道:“行。你換上戰袍,不準著甲。到門外來。”
墨橋生高興的換上戰袍,匆匆用過早食,剛跨出門外,一下就愣住了。
程千葉站在那裡等他,她身後跟著兩個小兵,正抬著一個小小的肩輿。
墨橋生的臉一下紅了,“我……我怎麼能坐這個?”
主公面前他怎麼能坐著肩輿。
程千葉擺了一下手:“想上城牆,就坐上來。不想坐,就回去躺著。”
於是在晨曦初現,白霧消散的清晨裡。
城頭上忙碌的準備工事的士兵們吃驚看見了一道奇特的景象。他們的主公走在前面,身後卻跟著坐在肩輿上的大庶長。
二人一路沿著城牆內側的馬坡,登上了城頭,步入了城牆上防御最為堅固的敵樓之內。
也許是朝陽的霞輝照在身上的緣故,大庶長墨橋生的整張面孔都似乎透著一股潮紅色。
張馥等人正在敵樓內商討著今日的戰務。
看見程千葉身後的墨橋生,大家略微吃了一驚,但隨即都很親切的同他打了個招呼。
張馥還點頭問詢了一句:“大庶長的傷勢無礙了嗎?已經可以出來走動了?”
墨橋生在汴京的時候,張馥卻是長期留在絳城。
張馥回到鄭州以後,墨橋生卻出徵镐京。
所以他們兩人雖說都是程千葉身邊的親近之人,但互相之間的接觸一直不多。
墨橋生從最初的時候,就隱約察覺張馥對他有著一絲防備之心。
但這一次,張馥似乎終於放下了心中對他的成見。
他甚至吩咐蕭秀給墨橋生端來了一把座椅。
墨橋生隻好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叉手行禮道謝:“多謝張相。”
也許受這一次傷,也不是那麼糟糕,墨橋生在心中想,他很高興自己能被主公身邊的人接受。
程鳳來到他身邊,輕輕在他肩上搭了一下。
“沒事吧。”程鳳說。
墨橋生用眼神示意不必擔心。
程鳳眺望著遠處敵軍的營地,開口說話:“接觸了這些日子,敵軍中就屬呂宋座下的公孫瓚,李文廣部的鳳肅最為棘手。餘者,倒皆為碌碌之輩。”
墨橋生:“這兩個人,單初在汴州城外,我也曾同他們並肩作戰,倒有些了解。鳳肅此人用兵穩健。公孫瓚卻是剛直勇猛,一身傲氣。”
他和程鳳交換了一個眼神。
程鳳駢指如刀,向下一揮:“那就先從他下手。”
朝陽躍出群山的脊梁,紅霞披上蒼涼的城牆之時。
敵人的大軍再度黑壓壓的開赴到城下。
襄國的大將軍公孫瓚躍馬橫槍,軍前叫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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